一、对战
　　 秋实与雪妮本不该有交集的，一个复读班一个应届高三，怎么就走到一起了呢？还得从那次打架事件说起。
　　 秋实高考名落孙山，外出打工一年后来到山镇独山，重圆求学梦。桀骜不逊的秋实不经意间得罪了当地的几个校霸。一晚停电，复读班里大多数同学点燃蜡烛，挑灯夜读。黄石一阵风似地熄灭好几支烛光，大家没怎言语各自重新点燃。
　　 第三次蜡烛熄灭后，秋实怒不可遏道：“事不过三，黄石，你太过了吧！”
　　 “就你那熊样，咋的啦？”黄石挑衅似的颠着腿，嘴撇向一边，没正眼瞧秋实。
　　 见这态势，王勇忙上前劝道：“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而后，王勇小声对秋实说：“秋，你还是避一避，搬到后面坐吧，在这前后位的容易激化矛盾。”
　　 秋实想想也是，自己来独山可不是跟这帮兔崽子置气斗狠的，就搬到后面靠墙好友艾松那桌去了。第二日课间，秋实刚展开试卷，黄石一屁股坐到桌上，一起身把整张桌子都给带倒了，书本文具哗啦啦满地都是。这下可把秋实惹火了，一年的打工生涯助长了他的刚烈秉性。黄石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四处乱飞。秋实上前只一拳，正中黄石鼻梁上，口鼻间顿时鲜血流出，黄石一个高三学生见流血眼泪出来了，哭哭啼啼扬言找老师去。班主任徐老师教数学的，展开了一番逻辑推理，前因后果，种种联系考虑后，教导两个学生“和平相处，别再惹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可是，事实并非徐老师所臆想的那样。第二天早操时，黄石的几个死党，将秋实团团围住，推推搡搡，拳脚相向。这场景被本班的亮子看在眼里，艾松一再拦阻才避免了亮子的冲动。其实，一场为秋实而战的计划在悄然进行着。理科班的大飞、吴军、童胜，文科班的艾松、亮子精心计划了行动方案和事发后兄弟们的退路，新安中学已经联系好，打完这一仗九兄弟一起转校。这是对当地“地头蛇”的反击战，不然外地学生将无法有尊严地学习生活。
　　 “要打，就在门卫室外面，就是要把影响搞大了，咱不怕。”吴军极为冷静而又目光灼灼的说道。
　　 下午放学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即将散尽，还等不到黄石他们几个。“算了吧，兄弟们，秋谢过诸位！”秋实仰起头，正撞见来助阵的李磊。在心里想：这位爷因在老校砍人被迫流落此间复读，可不能耽误了前程。念及于此，秋实上前，拉住了李磊：“好兄弟，你可要悠着点，只需帮哥几个盯着点就行。”
　　 最牛性的野鹰出来了，他仗着自己的姐夫是班主任，瞅人都斜着眼，俨然一副国舅爷的霸道气息。后面是戴恒、黄石和仇虎。
　　 “我对付野鹰，吴军拦住仇虎，艾松和童胜围住戴恒，至于黄石那小子还是秋哥的。”大飞的一声令下，早就手痒的九兄弟全体出动。
　　 野鹰嘴角扬起，眯缝着眼，弹飞了手中的半截烟卷：“怎么着？阴沟里想翻船！妈的……”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大飞的大嘴巴子给扇回去了。
　　 吴军力气大，直接把仇虎拦腰抱了起来，用力往地上一掼。
　　 “军哥，停。”仇虎抱住吴军落下来的大脚央求道。
　　 黄石想突围搬救兵，秋实一记勾拳正中腮帮，断裂半截牙齿，鲜血喷涌而出。说时迟那时快，门卫唐勇实在看不下去了，举着警棍吆喝着“你们胆子太大了，还不停手！”
　　 因事件涉及文理两个班十几名学生，曹天校长亲自处理：“秋实，你的高中老师是我同学，介绍你来复读，怎么出了这档子事？你的学业我管不来哦，可是我怎么对老同学交代？”
　　 秋实经此一战，满腔的憋屈已释放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心，自己倒是小事，可这次怕真的要连累好兄弟们了。想到这，一向刚强的秋实低下头，强忍住没让泪水溢出。
　　 但这种非情绪对秋实来说很快就不存在了，毕竟已在社会上打磨了一年零三个月，加深了骨子里的刚毅：“校长，事因我而起，您的任何处罚我都接受，但我不想其他人受牵连。”
　　 “有了认识是好事，你先回去，学校研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而后的一天都处在极度的亢奋状态，大家伙都在准备行囊。
　　 “对于此事，情节比较严重，必须在全校大会作深刻检查，并将秋实调到应届班”。
　　 对于校长的这一处理，秋实是心存感激的，自己还可以继续完成学业，也没影响那帮兄弟们。
　　
　　 二
　　 “秋，你来啦！”打招呼的是应届班里唯一认识的兵，“在这咱们可以经常一块踢球了。”兵对秋的到来显示出超乎寻常的开心。除了足球，秋实不再去牵扯任何人和事，晚间上课铃响了，匆匆走进教室。
　　 那日，发放语文测试卷，一向不曾说过话的雪妮用笔轻触了秋实的后背：“秋，王老师说你的作文语言遒劲，思想深邃，堪称考场佳作。带我们欣赏欣赏呗！”话语如微风和煦，轻柔得不容你拒绝，就这样柔软了那一季秋实的执念。
　　 秋实一如既往地上下学，倘是晴日会去踢几脚球；如赶上雨天，和艾松分看金庸的武侠。各自端一碟小菜，拼在一起，日子波澜不惊倒也畅快！日子静得，如同石子敲打过后的湖面，虽有微漾，但没有激起任何一朵浪花。
　　 一个雨日。
　　 “秋，给你雨伞。”雪妮塞了雨伞拉着归程一溜烟跑开了。
　　 “秋，这道题怎么解？”
　　 “秋，你有蚊香吗？”
　　 “秋，你把雪妮的毕业纪念册写一下吧！”归程递过一本不能算是留念册的笔记本，上面已经有好些同学的心雨洒落其间。有感于雪妮经常明珠有泪，一时间秋实想起了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便写道：纤尘陌染绛珠，明眸清泪腮红。他年红豆几许？思念总有归程。落款，秋实。
　　 “哇！雪妮，秋给你的签字好有诗意！”
　　 “什么呀，还好有深意哦！”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雀跃，秋实还是那样从容的来去。
　　 临近高考了，收拾桌肚，各自准备行囊。秋实踢完球回到教室，抽出几本大的讲义，突然语文试卷下整齐地放着一叠枫叶。谁呀！树叶放我这？四下里没有人，回答的只有院墙外那一抹落日的余晖。
　　 上面还有字，或多或少，总有一两行娟秀的小楷：
　　 “愿你金榜题名！
　　 没有我的陪伴，下一段路好走……
　　 你的记忆里会有我吗？不会的，这样爱哭的……
　　 好喜欢，你的淡定从容，希望你一直像我心里的现在！
　　 思念在孤独里成长……”
　　 有的字迹深深陷在树叶里，甚至穿透了厚实的枫叶，这写字的人儿该用了多大的气力，还有她的勇气！读着读着，枫叶滑落了，满地的琐碎，雪妮绯红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秋实不敢想下去，侬本多情，可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郎哪敢有意！
　　 炎热的七月，皖航招待所二楼的南窗洞开也不见一丝的凉风。
　　 “秋，你在吗？”秋实探头向下张望，喊话的是归程，见秋实一伸头，随手一扔，“给你的，好好考试！”纸团打开，一盒水仙牌风油精，几行熟悉的小字“下午考试热，涂抹在太阳穴，今年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两天半的紧张考试暂告一段落，返校的车上倒多了几重前些日子少有的欢愉。途经界牌石，雪妮同归程他们说着话：“界牌石杨店村，我家就在那！”说话间手指轻扬。那边正好一座砖瓦厂，大烟囱直刺青天，黑烟一注连接苍穹，这是多么明显的地标。
　　 填志愿那天，爷爷一早就挂来电话，催促秋实回去。
　　 “你家秋实今年考上了。”接电话的是曹天校长，把这一喜讯告诉了爷爷，以慰老人家的担忧！
　　 漫长的等待，煞是煎熬。
　　 “秋实，有你的信。”秋接过姑妈递来的信，迫不及待地打开，两页信札，夹着一绺长发，红丝线系着。
　　 “哎呀，这是哪个女孩子给你的！”
　　 “嫂子是过来人，这女孩一定很喜欢你吧？”
　　 其实，秋实不乏喜欢的女子，棱角分明的脸，刚毅的眉宇，打小就是讨人喜爱的，这些事当然少不了爱四处张罗的奶奶和姑妈。
　　 只是那些女子不是太过矫情，就是闷葫芦一个，只有雪妮清丽得似晨露里的杜鹃，透着三分妩媚七分自然。
　　
　　 三、浣衣姑娘
　　 秋实沿着那日所记的方向，果然发现一片竹林，三间瓦房坐北向南。穿过竹林，一条小溪潺潺环绕，柴门虚掩，静谧安闲，不见一人，不闻犬吠。秋实开始怀疑自己模糊的记忆。绕过小溪，传来“梆梆”的捣衣声。
　　 木桥之上，浣衣姑娘，乌发前垂，衣袖高挽，霞光照水，身段婀娜，正是要找的伊人。“雪妮！”秋实一阵激动脱口而出，雪妮先是惊讶，随即仰起脸道：“秋，你好聪明！”
　　 “爸妈外出了，待我晾好衣服，亲自下厨好吧？”雪妮熟练地生火做饭，秋实在后院井里打来清水洗菜，一切让人有些恍惚的感觉。
　　 “秋，你在大学等我，若有喜欢的姑娘请千万告知我哟”
　　 “雪妮，你若不来，我去看你。”没有缠绵，淡淡的相约。
　　 “秋，我家从未来过男同学，回城兴许有车。”
　　 两旁的稻子已经泛黄，小路不似来时冗长。
　　 “秋，我们这里以前有个酿酒的作坊，挺有名的，地名就叫糟坊。”
　　 秋实颔首道：“果真闻到酒香。”
　　 “车子来了，还不招手？”秋实透过车窗，看着雪妮身影变成小黑点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才怅然地转过身来。
　　 这一年冬，破天荒的一期春招，好多同学只隔半年又能见面，真是天大的造化。
　　 腊月，簌簌的风声穿过竹林，敲打着窗棂，屋里好一阵的静默。
　　 “秋实啊，阿姨拜托你说说我家雪妮，非要上什么学院外语系，北京青政学院分数刚好达到，她死活不填。”
　　 “妈，秋只是我同学，他影响不了我的”
　　 “阿姨，这次雪妮只是数学差几分，春招时间短，到夏季高考肯定会比这次考的好，凭着雪妮的成绩肯定能考上外语系！”
　　 最终，通知书还是来了，但雪妮早已收拾东西回到了学校，准备继续复读。
　　 五一节，秋实来山镇陪雪妮，三姐妹租住的小院在老街，小院正对着独山寺，香雾缭绕，氤氲着檀香味道，墙壁上仍看见斑驳的“毛主席语录”的字样，见证了小镇历史的沧桑。
　　 同屋的归程早已回家，郑玲正在收拾。“雪妮，你哥来了，这几天定不寂寞吧，哈哈！”说话间骑上单车，“俺不当电灯泡喽。”声音延伸到好远的香雾里。
　　 “秋，今晚咱吃鸡蛋面，行吗？我不想跟你那帮兄弟们热闹。”秋实使劲点点头。
　　 晚饭后，院落里洒满细碎的月光，疏朗的桂花树的影子在水泥地上雕刻出清晰的轮廓。这是雪妮已洗完澡出来，新浴的长发披散着，一缕少女特有的体香弥漫整个院落。月光下，秋实手拿木梳从上往下为雪妮梳理长发。
　　 “但愿时间就此定格，只愿哥哥永不负我。”雪妮出神地看着那天上的月亮，喃喃道。
　　 “雪，你拿着梳子，我抱着你转一圈。”秋实拦腰将雪妮抱起，三百六十度旋转，顿时月影婆娑，人影蹁跹。
　　 “哥，别转了，我有点晕”
　　 “晕，上床喽！”雪妮勾着秋实颈脖的手臂松开了。
　　 “哥，你的床在外间，我的，哈哈，在里间，当好你的门卫吧！”
　　 “我好想……”
　　 “想也不行，等得起就等到新婚，等不起给我找个嫂子。”
　　 漫长的夜晚，窗外的月光故意撩拨似的。那红润的唇，挺拔的乳房，曼妙的躯体，近在咫尺，一次次撞击着秋实的欲望，从没感觉到阳物的鼓胀竟这般难受。里屋的门没有关，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随时可以进去，可是那静美月夜的睡女图又怎忍心打搅。
　　 这一年的夏日漫长得如同穿越了整个沙哈拉沙漠，雪妮焦渴中等待录取通知书。得知消息：九月四日报到，雪妮恨不能连夜就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在来信中，雪妮一再强调：哥，开学报到那天爸爸妈妈和堂哥都会去送，你不用来接。安顿下来后，我去找你。秋实心里有太多的不乐意，可是雪妮自有自己的苦衷，怎么叫她独自一人承受。
　　 秋雨连绵，他们一起泡图书馆，秋实就看全本的莎士比亚选；夕阳向晚，二人一起去淠河边看落日，直到余晖被夜色吞没，秋实雪妮手牵着手回去，开心的时候，雪妮总爱学着《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模样，要哥哥宠着自己，抱她起来转圈，那一刻雪妮的笑声可以穿越整片桃林，回荡在古老的淠河岸边。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迟，雪妮秋实相拥着过完了第一场雪日，直到腊月二十三早晨，秋实送雪妮在客运中心上车回家。目送着亲爱的人消失在路的尽头，秋实悻悻地回到家里。
　　 正月初四，秋实的传呼机上收到一串文字：速回电，急事相商，雪妮。秋实跑着来到村口的代销店，用公用电话回过去。
　　 “哥，我有了……咋办？”
　　 “有什么啦？”
　　 “有……孩子了，怀…孕了…”后面的声音小得秋实贴近话筒也听不清了。
　　 秋实总算明白了，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完年，见面好好商量”
　　 “过完年，不知道还见得着我不？”话筒那端传来一阵啜泣声。
　　 正月初六，秋实实在等不及了，一大早上了车，临行前只跟奶奶说起此事。怕爷爷不同意，执拗的祖父极力想把他好朋友的小女儿娶来做孙媳。
　　 “秋实，你走吧，我家雪妮出远门了。”说着，雪妮的母亲把秋实带的两瓶酒和一袋子苹果扔到门外，“不要再找雪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