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到新郎家的时候,郁雪已是汗流浃背。前一天的雨还没下干净,天已经来不及地想热起来。
新郎是郁雪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已经好几年没再见。也不想见,往事还是让时间慢慢沉淀的好。勿需多插手。
祁斌开的门,见到郁雪仍是一副孩子气的熟络。有些感觉,便是时间也无法剥夺。
“恭喜你啦新郎官!”郁雪笑着将礼物递过去。在收到祁斌的请帖之后,郁雪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买了一套陶瓷餐具。
很别致的样式。米白的底色,加上黑色的几笔随性的涂抹,几只碟盘倒成了一幅幅最简单的抽象水墨画。
祁斌接过礼物,没有打开,依旧是笑道,“就这个啊?没红包哒?”
“呵呵。”郁雪白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没有脱鞋,也没有问要不要脱鞋。
祁斌笑着跟上郁雪,在她身后轻轻道,“唉,还是你最了解我。”
郁雪听着,有了一丝伤感,转身看着眼前的祁斌,定定地微笑。
“以后就是个有家的男人了,不要再没个正经的样子了。”
屋里已经拥着好些人。多数是新郎的朋友,曾经的同学没有见到几个。
和熟悉的人打了照面后,郁雪细细地打量着新新的家。充足的光线照亮了简单的装潢,热闹的人声没有遮蔽掉这新家怯弱的暗语。墙上挂着一副新娘的单人照。不算漂亮的女孩,看着倒也很是让人心静。
祁斌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给郁雪端了一杯水后就没再来说话了。
郁雪随意地走进了卧室。床边坐着几个年老的妇人,边吃边美美地聊,抬眼看了看郁雪,又继续了。
鹅黄色的床套被坐得一棱一棱地皱了起来。郁雪走到妇人的身后,拿起床前一只大大软软的枕头,轻轻地闻了闻,放了下来。又是一种很新的味道。
窗边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自郁雪进来之后一直看着,看到她放下枕头之后,跳下椅子快步走了过来,拿起那只枕头很是用劲地闻了起来。郁雪笑了出来,轻拍了一下小孩的头,“小鬼。”
没有可以说话的人。郁雪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杂志,立在窗边伴着阳光静静地看。小孩跑回原先的椅子,又盯住郁雪好一会儿。郁雪侧过头对他笑笑,他反而一脸严肃地转过头去,兀自玩起糖果来了。
“爸爸!”小孩奶气地大叫一声。郁雪转过身,看着他冲向门口立着的一个男人。
男人“哎呦”一声抱起小孩,用额头顶了顶儿子的脑袋,笑着问道,“妈妈呢?”
“不知道!”小孩挣扎着逃出爸爸的怀里又跑了回来。
男人抬起头看到了郁雪,楞了下,然后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郁雪也点点头,便转过身面向阳光。
很自然地,男人走到了郁雪的身边。
“你是祁斌的同学?”他轻轻问道。
“嗯。大学同学。”郁雪侧过头,看着他,又看看一旁的孩子,“你的儿子?”说罢为自己的明知故问好笑起来。
“嗯。”他没再说话。只是一样静静地站在阳光里。瘦长直挺的身躯藏在干净清香的西装里,很孤独。
这样一种奇怪的氛围让郁雪不舒服。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又不是自己的。
郁雪被自己想的笑了。
“在看什么?”男人大概以为她是被书上的内容逗了。
“放在桌上的,无聊就随便看看了。呵呵。”
“噢。”他顿了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郁雪再一次看着他,心里有种无法说出的不快,可是依然微笑地说,“老师。幼儿园老师。”
“噢。”男人沉默了会,“我和祁斌在同一家公司。他是我表弟。”
“呵呵。连他也结婚了,时间过得真快。”郁雪没缘由地叹道。
“你呢?还没结婚吗?”
“是啊。呵呵,都成老姑娘啦。”
“男朋友也没吗?你这么漂亮……”男人顿了,自觉失礼似的地笑了。
郁雪摇摇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几片云轻轻地蒙住了太阳,阳光丝丝倾落。
他们后来都不再说话。周围的人声渐渐淹没了一切。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郁雪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次,像是一个来巡逻的人。
碰到几次祁斌的表哥。彼此没有多瞧对方,只是那份心情有了淡淡的异样。小孩没有始终粘着爸爸,多数时候独自玩着。一位客人带来了自己的宠物狗,小孩想玩又害怕的样子把大人逗得哈哈笑。
不知何时,祁斌坐在了郁雪的身边。一条长长的沙发,很多人。
“我们马上去接新娘了,一起去吗?”
“我去干嘛呀?你知道的,我又不会闹。呵呵。”
祁斌仍是坚持,“哎呀,我难得一次结婚,你就活跃点嘛!”
“是啊,未婚的都去玩玩吧。”祁斌的表哥站在一旁,接应着。
郁雪抬头看他,开始出现岁月印记的清秀的脸庞笼着难以言喻的愁。轻质的框架眼镜衬着高挺的鼻梁,在淡薄的嘴唇上方,巍巍如座俊秀的小山。
“也好。”
郁雪没有坐祁斌的婚车。她只是随心地跟着几个男孩女孩上了男人的车。那是一辆宝蓝色的奥迪,桀骜地开在黑色的婚车之后。
那几个20出头的青年一定要坐在一起,正好把郁雪安排在了他身边的副座上。她很愿意。自打她知道,这个男人也是要开车跟去接新娘之后,她就想多了解他一些了。
车里放着邓丽君的老歌,极不和谐地与车上吵吵闹闹的声音混在一起。
“有没有别的歌呀?”一个女孩在身后抱怨。
“没有哎。”男人抱歉地通过室内镜对她说。
“那就听广播好不好啊?”
“嗯。”说罢,便用手换了电台。
电台放着GymClassHeroes的CookieJar——
…
Ilikegirls
Theylikeme
Theylooksogood
IntheySevenjeans
Toldyoutobetheone
Andmyonly
Iwantbefaithful
ButIcantkeepmyhandsoutthecookiejar
…
后座的一个男孩跟着哼唱起来。郁雪听着歌词笑了,不知道身旁的男人有没有听歌里唱的是什么。他微皱着眉头,估计最好连旋律都不要听得到。
郁雪没有进去接新娘。她知道会有哪些把戏。
“怎么不进去?”男人锁好车走到了她身边。
“像在耍猴。”郁雪轻道。
男人笑了,“嗯。”
居民楼前的空地上又开始放起鞭炮。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孩三五成群地向新娘的家人拿喜糖。他们是这场结婚之中真正快乐的人。
“你知道吗?‘结婚’的‘婚’是怎么来的?”郁雪突然有些开朗地问身边的他。
男人好奇地看着她,摇摇头。
“这是一个形声字。古时黄昏迎亲,所以右半边是‘黄昏’的‘昏’,《说文》中提到,‘妇人阴也,故曰婚。婚,妇家也。’”
郁雪没有丝毫炫耀博学的意思,也知他不会这么认为她,于是放心地说着。
“那,‘姻’就是夫家咯?”
“嗯,王筠句读——姻,婿家也。”郁雪笑着睨了他一眼,“反应倒挺快。呵呵。”
“哈哈。”
他们就这样站在热闹的人群里。时时说上几句,不说也很自然地安静着。就像之前站在窗边一样安静。
祁斌抱着新娘走出了楼。几个兴奋的女孩子手拉手地去看浪漫。
“我们上车吧。”男人说着转身向车走去。
依旧是坐在他身边,只是这时已不那么遥远。
郁雪很想再与他多说些什么,却又不愿说,就沉默地看着挡风玻璃外被欢乐围绕的婚车。
车里又淡淡地响起了邓丽君的旋律。
再回到新郎家的时候,男人的妻子也已等在了新家里。她抱着孩子,温柔地哄着。三十岁左右的光景,皮肤却也持着年轻的光泽,微微卷曲的长发荡在胸前。
男人沉默地走向妻子,背对着郁雪。那个背影,很寂寞。
晚上吃饭的时候,祁斌喝多了才来敬郁雪酒。他比之前更加兴奋,大嗓门嚷嚷地叫郁雪赶紧嫁了,别再挑三拣四。
郁雪笑着回敬他,不多说。
男人几次抱着孩子路过郁雪的餐桌。那个孩子就是他还活着的证明吧。
同桌的几个女孩开始讨论着他。
夫妻两个人各自年薪五十万,各自有着车,两个人都生得标致,云云。
郁雪看着说话的人,回味着说出的话。
各自?那么共同的呢?
孩子吗?
就是他了吧。
最后一次碰到男人是在洗手间的门口。
只说过几句话,彼此没有问过姓名,却有着老朋友般的微笑。
他微笑着对她说,“祁斌说从前的你是个特别不现实的人。现在呢?”
“现在啊,现实地理想着。呵呵。”
“那么,你的喜酒还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了?”
“嗯。”
“哈哈。”
之前,所有未婚的人上台去等着新娘的花球,郁雪仍是混在已婚的人和孩子之中。
一个男生接到新娘向后抛来的花球,轻轻抓在手上,灿烂地傻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