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村的人都知道：耿树青的老伴是被他的歌声招来的。
　　 耿树青年轻时学会了木匠手艺，整天游走在乡里。他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非常好听。有一年秋天，耿树青翻过冷口的大山，去了关外找事做。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有户姓胡的人家把他请去，给要出嫁的闺女小琴打家具。耿树青一边挑选木料，一边唱起了《九九艳阳天》。小琴听到这婉转的歌声，打开方格窗不住地向外张望。
　　 小琴爹带了一些山货去口里贩卖。这个村只有一口井，还在半山腰上。耿树青每天都早早地起来，帮那娘俩挑水。小琴把很多干果拿给他吃，还缠着叫让他唱歌。过了些日子，俩人粘的已经分不开了。
　　 多年后，胡小琴还跟人说：要不是树青，我就嫁给一个病秧子了。结完婚，耿树青不再出远门，附近有活就干，没活就去生产队，俩人的小日子有滋有味。岳父来了，耿树青会让媳妇炒几盘菜，然后陪着老人喝酒，并且用歌声助兴。只要岳父不放下酒盅，耿树青哪怕醉了也奉陪到底。
　　 耿树青每天给胡小琴唱歌听。胡小琴养成了习惯，只要男人在家，晚上总枕着他的歌声入梦。村里人都说：这个耿树青是哪辈子欠他媳妇的。
　　 胡小琴偷偷地问男人：爷儿们，这歌还要不要唱下去？
　　 耿树青憨憨地一笑，说：放心，我要让歌声陪你一辈子。
　　 胡小琴听了，美滋滋地笑了。
　　 一天，胡小琴拎着暖壶往里屋走，突然脚下一滑摔到了。开水浇在头上，烫得她在地上直打滚。邻居赶忙给耿树青报了信。胡小琴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脸上落下好几处疤痕。打这以后，胡小琴就像变了一个人。耿树青为了陪她，很长时间都不去干活。胡小琴想不开，趁他上厕所把一根绳子挂上了房梁。耿树青及时把她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小琴，你不想听我唱歌了吗？耿树青泪流满面地说。
　　 胡小琴面色苍白，搂着他的腰也哭了。
　　 媳妇情绪稳定下来，耿树青又回到生产队干活了。队里有个小寡妇叫春香，偷偷地喜欢上了耿树青。有一次，春香用痴痴的目光看着耿树青说：树青，晚上到我家唱几首歌吧，不会让你白去的。耿树青倒吸了一口气，说：我的歌只唱给胡小琴一个人。春香噙着泪跑了。
　　 胡小琴不再有轻生的念头，家中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简陋的小屋里，飘出了动听的歌声。村人打门口路过，不禁叨咕道：这两口子还挺有意思。
　　 生产队解体了，耿树青长期出外耍木匠手艺。不管早晚，他从来不在外面住一宿。胡小琴和独生女儿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耿树青一壶白酒入肚，便扯着嗓子给她们唱爱听的歌。女儿结婚后，姑爷还特意买了录音机给岳父伴奏。耿树青唱得更欢了。有闲空时，他便把录音机搬到院子里，让老伴坐在阳光下，听他唱《信天游》或者《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啥的。他的歌声高亢有力，会传出很远很远。胡小琴会听得笑弯了腰，泪水都挤出来。
　　 胡小琴得了脑血栓，耿树青再也不去外面干活了。有女儿和女婿撑着，他们开始了晚年的悠闲生活。耿树青常常用双轮车推着老伴，在村里的大街小巷穿行。他缓缓地向前走着，嘴里哼着歌。胡小琴细眯着眼睛，一脸沉醉。人多的时候，耿树青征得媳妇同意，会清清嗓子，挺起微凸的肚子连着唱上几首，博得一次次掌声。
　　 一天，耿树青推着老伴出去遛弯。胡小琴突然指了指村外的一片绿色说：去那儿。过了一阵，他们走进了两排柳树行里。风轻轻地吹着，垂柳的枝条纷纷跳起舞来。胡小琴抬起头，深情地望着男人说：我要……听歌。耿树青说：唱《纤夫的爱》行不？胡小琴摇了摇头，说：《九九艳阳天》吧。
　　 耿树青愣了一下，说：中，唱啥都中啊。说完便动情地唱了起来。
　　 胡小琴拉住他的手，示意他搂住自己。耿树青使劲点点头，双手揽住了女人的上身。他们的车子慢慢地向前走着，同一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耿树青的脸上挂满泪珠，仍旧唱着。
　　 女人的脸上带着笑容，在歌声里睡着了，再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