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读中学时候，学校外的街道很古老，不是很宽阔，我那时却爱极了它。因为道两边的隔离带种植了一排排黄果树。黄果树向来生长得很大，宽阔的树冠，长长的枝条，夏日里很凉爽，挡去三分日光，使这条街格外幽静阴暗，正是我所偏爱的。
　　 树坛两边的车道是不平整的，我喜欢在靠树坛的水泥路上走，骑自行车的时候也往这条路过。我们小城小民，不太讲究规矩，从来没有意识将人和自行车的路分开过，人能走的地方自行车也能去。路面本来就是粗糙的，又加之有一条条奇怪的裂纹。从我到这里起始，它便存在，我当它理所当然的存在，因此我也从未怀疑过它的身世。
　　 傍晚的时候，冬季里大概7点钟，夏季6点左右，路灯会亮起，记忆中那灯光永远是昏黄的，也许它原本明亮，在小城暗淡的天光影响下所以也无精打采，也许是黄果树太强势的枝叶过滤，使得我觉得它永远不能照得通亮，毕竟是小城。
　　 在某一日昏昏欲睡的灯光下，我挨着树坛走，看我浅淡的影子交替的在我身前身后反反复复，每走到那一条条弯弯曲曲，不平坦的裂纹处，我就要蹦起来，特意踩在突起的裂纹上。莫名的，那天也不知为何，我竟然生出好奇来，想看看这突出的裂纹是怎么回事。就在我定眼瞄了一两眼之后，我很容易地发现，裂纹下有东西，我于是蹲下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没明白。这是什么呢？深的主裂纹还有分的有旁支，不过裂纹细小些。就像树条的分枝……啊！！我突然这样心里大大的叫喊了一声，然后跑开老远，心跳率在一两秒间剧增，单薄的胸腔险些承受不住这心跳的剧烈。因为我突然明白过来那是黄果树的树根，在地下生长的形态，这地板在它的面前显得太单薄脆弱了，被黄果树顽强的生长力给震裂了。
　　 我读中学，是个小书呆子，每日里只乖乖的上学放学，没经过什么事，有限的生命经验里，从没见过有什么树根可以跟水泥地斗争，我以为树总是弱的，不知道黄果树是很容易生长得很大，生得长久的。当时还怕怕的以为这些树都成了精，所以这么异样。
　　
　　 学校食堂里有位老厨子，矮矮瘦瘦小小，我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平时在食堂里，只需我伸出食指来，表示只要一两饭，待师傅盛了饭折身过来，我再用手点点几个大菜钵子示意要哪些菜便可，无需言语添麻烦。食堂里人声，锅炉声，碗勺相碰声，已经足够喧闹了。
　　 在我的意识里，他永远是那个隔在大玻璃后掌勺的老师傅，他就在大玻璃后的那个世界里，我从未见他出来到另外的世界里去，我也不曾想象过。我自然不会没事瞎琢磨一位老大爷的生活。
　　 又是在某个一天，我和一个女生朋友围着学校里的操场转悠。她是个和气的女孩子，跟我很相投。那时候大概有些冷了，因为那日下午晴天有太阳出来，可以晒晒温和的日光暖和一下。学校的操场还不是后来的塑胶跑道，而是古老的土操场，操场边和中央上长了许多野草，与其说是操场，不如叫草场吧。在我好奇心还那么重的中学时代，非但不讨厌这些野草，反而还很欢喜：怎么说它们也叫做草吧。是大自然的产物。
　　 原以为空荡荡的“草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却看见还有一个人影，我和女生朋友走过去看，原来是食堂的老师傅在采草。若是换了现在的我，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新鲜的，至多瞧上一眼便自顾走开，当然我更不，想到往这样空荡荡的地方走了。——若是给人家看见，还以为你在自作浪漫了。可我那时实在好奇得很，好奇到连一颗野草，一个老大爷，都不肯放过。过去问了。原来老大爷感冒了喉咙痛，我们一边看老大爷采他需要的草，一边又跟他学认这些野草。当时还学认了好几种草药，可恨我没记遵循伟大的“艾斯宾曲线”原理，没有反复记忆这些知识，到如今已然忘却了。只记得两种草的名字，一个叫做“车前草”，似乎是常见的草，我在书上常常见着因而记住了它。那另一种草，说来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老大爷每每给我们介绍到一种草，都会把草的各种叫法以及作用跟我们细细讲来，唯独讲到某株草的时候，只单单说它俗称“夜关门”，便闭口了，我正纳闷，见老大爷竟有些支吾起来，然后添了这么一句“这种草呢也不好跟你们说，是男同志用的”。末了自己先红了脸来。我和朋友看了都颇有些觉得好笑，老大爷真是天真纯朴得很呢，若老大爷到学生堆里走上两遭，怕是要吓坏了呢，就同矛盾的《子夜》里那位吴老太爷，进城一天，给活活吓得病了。
　　
　　 院子里的花园，边上有一溜顺排过去种的都是桂花，八月一到，桂花飘香，我一直喜欢那小小的桂花，也喜欢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酒等等相关的东西，总想着能有一天亲手制做，只可惜不能弄到材料，因此心底暗暗觊觎了好久那一树一树的桂花，但毕竟是“斯文人”，不好意思违背公德的去偷花，怕那些窗帘后的眼睛和嘴巴，怕那物管的保安来呵斥我，所以终没能得逞。
　　 小区里物管的保安不多时会换一换，这次来了一位年轻人，像个大孩子，老喜欢跟小区里的人吹牛搭话，值班得空的时候就弄本诸如《福尔摩斯探案件》一类既引人入胜又觉着“似乎长了见识”的小说看。
　　 于是是在前两个月的某一天，是桂花开的时节。家住的楼层比较矮，浓谧的香气受热烈的阳光加速了香气分子的扩散，这味道实在惹我喜爱，放下手里的杂志，挪下沙发，站到大窗户前深呼吸。绿荫密叶夹道间，我看到有一株桂花树下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儿童，那个像大孩子一般的保安也跟他站在一块儿，正帮这小儿童摘取树枝上的桂花朵儿。哦，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禁有些气又有些好笑，这感觉，像中学课本里学的哪首诗？对了。是狄金森的《篱笆那边》：
　　 篱笆那边
　　 有草莓一棵
　　 我知道，如果我愿
　　 我可以爬过
　　 草莓，真甜！
　　 可是，脏了围裙
　　 上帝一定要骂我
　　 哦，亲爱的，我猜，如果
　　 他也是个孩子
　　 他也会爬过去，如果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