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头睁开眼睛，向窗外一看，外面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何老头躺在床上没动，想想，睡眠已睡够了，像平常一样是该起床的时候了，几十年以来，每天早上都是准时醒，他的生物钟还从没有错过。
　　 何老头八十多岁了，但身体还棒，还能挑着半担粪水去菜园，每天还能喝二两米酒，吃几块肥肉，四两米饭，只是腿有点软了。走路不再那么有劲，毕竟是快九十岁的老人了。他常这样想，我老了，是可以去陪伴走了二十多年的他妈了，老伴走了这么久，也肯定孤单，但我还不能走，我必须要走在儿子的后头，熬也要熬在他的后面，我死了？又残又傻的儿子就没人管了，没有我，他傻得讨饭都不知道怎么去讨，何况还残了一条腿，不饿死他才怪！政府真的很好，给了他个低保，每年有几百元钱，还每个年节有一些照顾的物资。这个社会真好啊，托党的福，再多的困难，也饿不死人冻不死人了，还尽可以海吃海喝的，可惜我老了，快九十岁的人，享不了多少的福了。
　　 何老头打开灯，爬起床，拖着鞋来到窗前，向外仔细的看了看，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是不是起早了一点？反正快天亮了，何老头把脸匆匆的洗漱了一下，看了看里面睡着的儿子，他正打着呼噜呢，何老头怕他醒来饿了的时候，找不到吃的，便拿了两个苹果放在儿子的床前。随拿着个电筒，挑起昨晚准备好的一个小担，出门而去。
　　 担里是几个箩卜，几捆小白菜，每捆一斤左右，十几把蒜苗，每把大的三根小的四至五根，这些都是他在自家的菜园种的，卖好了有三、四十元钱。还有几斤红苕干，红心的，这种红苕干有种甜味，人爱吃，每斤可卖五元，其实红苕也能卖一元五角一斤，一百斤就是一百五十元，一百斤红苕只能晒三十多斤红苕干，卖红苕合算多了，红苕干要晒，耗时费力还不讨好，但人老了，挑不动了，这么远的路程，不能天天挑着鲜红苕来卖，怕的是卖不完还得挑回去。红苕干就不同了，每次拿个上十斤的红苕干，即使卖不完也能轻易地提回家去。所以何老头把大部分的鲜红苕都晒成了红苕干，晒了三百多斤，红苕干他就可以卖一千五百多元，占他一年卖菜收入的一小半，晒红苕干虽然费时费力，但好挑出去卖。他吃的是自己种的，每年有这么几千元钱，再加上政府的照顾，他和儿子的生活，有吃有穿的，比几十年之前过得是幸福多了。只可惜他娘死了，走的那么早，是个没福的女人，这么好的福她却享受不了，贱命。
　　 何老头打着手电筒，一路向前走去，担虽然不重，也就三十来斤，但人老了，脚力毕竟不如以前。走了几百米，人还是有点气喘吁吁，这不比挑粪，菜园在自家的门前，一起身就到，他到小镇上有三公里，他一半都还没走，怎么比往日有点吃力了呢？
　　 天还是那么暗，手电筒也照不了多远，都看不见旁边的田地、房屋，这天起雾了，是大雾，难怪一路走过来，只闻狗吠，却不见半点灯光。这天肯定是亮了，只不过是被大雾蒙着，所以才像没有月亮的三更半夜一般，等下天大亮了，自然就可以看见路了，会越走越亮，越走越明的，雾毕竟是雾，再大的雾，也还是罩不住日光，总能让人看见身边的东西与对面的人。
　　 何老头站住换了下肩，喘了口气，用手电筒向四周照照，他终于看见了前面的那幢房，虽朦胧，但毕竟可以看得见那墙上的红色广告，这说明天就快要亮了。
　　 他想起昨天那个买红苕干的人，自己没算清，多找了那人一元，那人提着红苕干都走了几步了，把那元钱送回给我，说，你也不容易，多找我一元了。这个人真好，别的人都喜欢和你讲价，都巴不得你的红苕干只卖四元五甚至四元，还要看着你的称称得高高的，不能阴，多个几毛还把你的一抹，而这个人却不讲价，五元就五元，多找的还送回给你，这是个难得的好人呢。
　　 后面来了个三轮摩托，何老汉怕摩托冲撞了自己，便站在路边，其实在这么大的雾天，骑摩托的人开得也慢，那人路过何老头身边时，叫了声，何老爹？又去卖菜？这么大的雾霾天，你怎么不在家享享福呀？
　　 什么雾霾呀，没听说过，不就是大雾么？哪年不见几次？我天天小酒小肉的，不愁吃不愁穿，天天享福着呢？
　　 这个人原来是小张，他也这么早就起来了，他和老婆经常打打闹闹的，虽然赚了几个钱，但日子过得那么不开心呢。我虽然有个残废的傻儿子，但没人烦我，什么都不愁，我幸福着呢，起码过得比你开心，开心就是幸福。
　　 天终于亮了，小镇已在眼前，能看清高楼的一点点影子，虽然矇矇眬眬，但总算能看见小镇了。车的鸣声、人的喧闹声都能听见，何老汉在街上一步一步地走，额上已是蒙上了一层层的汗水，像雾天的露水，有点晶莹剔透，他擦了下汗珠，终于透了口气，便来到他经常卖菜的地方，放下担子，把菜摆了出来，把红苕干的袋口打开，红苕干仅半袋，他把空着的袋口往下卷卷，并且把红苕干扒成一个高高的尖堆，把红苕干尽量地从袋里露出来，像女人高挺的乳房一样，好让那红苕干可以向路人最大的去展示，然后来到对面的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便回到菜摊前蹲下，大口地吃起那冒着热气的包子来。
　　 雾还是那么大，三十米外就看不清人，只见桥的这头人来车往，却看不见才几十米长的桥的那头，难怪走了几里的路，不见路途人家的灯光，原来都是这雾蒙的，把早该天亮的天，蒙的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雾还真的是他八十多岁以来见的最大的雾，何老头伸手摸了摸头，头上干干的，怎么不见雾水呢，这么大的雾，人的头上应该是湿漉漉的呀，何老头拍拍衣，衣服也是干干的，没有那种湿润润的感觉，在大雾中走了几公里路呢，怎么就没有雾滴呢？
　　 买菜的人逐渐的多了起来，何老头卖了三个箩卜，三捆小白菜，几把大蒜苗，红苕干却还没有人问津，这时城管来了，其他的人眼尖，早就提着菜担跑了，何老头年老，身手不敏捷了，待他把菜装入担中，城管已来到了他的身边，把他的青菜、大蒜、箩卜往街中一丢，那里正好有一洼脏水，何老头生怕把他的红苕干也丢到脏水中，只好死死地抱住装红苕干的袋子。城管说，这里是你卖菜的地方么，你怎么不听话呢？城管说完便抢过他的红苕干袋，往路中一丢，就准备用脚去踢。何老头忙说，我都快九十岁了，只有一个儿子，又残又傻，要我养呢，我明天不来了行么？城管看看他，盯了很久，才说，若不是你有个残疾的傻儿子，怪可怜的，你这袋红苕干也给你踢到那脏水中去。城管说完便往前走了，何老头忙抱起那袋还没有丢在脏水中的红苕干，对着城管的背影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地说，谢谢城管，谢谢城管。
　　 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见了，对何老头说，老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苦还出来卖菜呢？
　　 只有一个儿子，又残又傻呢。
　　 怎么残怎么傻的？
　　 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工地上被炮炸的。
　　 怎么不找政府？
　　 政府给了低保，还每年的年节有照顾，一年合起来有二千多元呢。
　　 何老头捡起地上的那些菜，放进担里，挑着就想走，中年人说，红苕干好吃，多少钱一斤，你卖给我吧。何老头知道刚好十斤，但还是得称给他看，那人说，不用看，问了价钱，便给了何老头七十元，说：你那些青菜就算二十元一起给我吧，你老早点回家看着儿子去。何老头攥着那七十元钱，千恩万谢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称“好人”，眼里差点激动得冒出了泪花。
　　 何老头挑着空担，心情愉快地一路往回走，鼻腔里哼着他那不知名的快乐歌，看到流浪街边的那个叫化，坐在路边，他远远地就拿出二元钱，送给他，说：饿不？去买两个包子吧。那人说饿，他说，饿么？怎么不去讨呢？还和我儿子一样傻呢，饿了讨都不知道去讨，我儿子饿了还有我管他饭呢，你真的好可怜啊。
　　 雾还是那么大，但他看得像远了一点点，街上也比早上来的时候热闹了一些，早上出来的时候冷清清的，现在到处都是人声车声，虽然看不见，但是有气氛得多了。
　　 何老头回至家，放下担，推开门，看到满头白发少了一条腿的已有六十多岁的儿子坐在地上，房中的东西被丢得乱七八糟，一个苹果啃了一半，滚到墙角去了，另一个也没啃完，但烂了，好像是他的屁股坐烂的，烂了后似乎他还吃过，不然他嘴上怎么会脏兮兮的呢？他看了，不由大声地呵呵地笑着说：傻儿子咧，我的傻儿子，你怎么坐在地上疯玩呢？老爸今天遇到了好人，发了财哟，老爸可以做肉给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