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 西集镇“两河”文化的前世今生(杂文)
数年前以大运河东畔文学爱好者为主,在通州作协之下成立了“潮白文友会”。不久这个文学爱好者组织即更名为“两河文学社”,通州区的文友们闻知此事,交口称赞:名字改的好!为什么大家都说好呢?一者叫潮白文友会,貌似有分裂之嫌,众所周知通州文化主要应该是运河文化,潮白文友会,把大运河放在哪里?叫两河文学社就二者兼顾了。二者通州以西集镇为主的运河东畔,确实被夹在两条大河中间,这一地区西临大运河,东面又以另一条大河(现实规模与北运河不相上下)潮白河为界,冠以“两河”既突出了地域特色,又仍与运河密不可分,岂不是恰如其分又两全其美?
或者就是因为这个由头,便有人提出了通州区运河东畔“两河文化”的概念,这种提法一出又得到了很多人赞同,尤其是河东西集镇人。确实,这种提法既形象又生动,切合实际还大气。“两河”的说法让所有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感。但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之前一直没人提出过呢?任何一个看似偶然的结果,都有它复杂的必然性前因,那就需要追本溯源地深入了解一下这两条河的历史了。
京杭大运河北端的北运河在历史上太著名了,如此我们好像只需要说明一下潮白河。但潮白河的历史一经追究,却与北运河又纠结到了一起。原来在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潮白河正是北运河的上游水源,北运河的前身又叫白河,而潮白河也是由潮河和一个叫白河的上游河流汇流而成。当然这两个白河不是指同一处河道,但它们之间可不是毫无关联,北运河之前之所以叫白河,正因为它就是上游那条白河一以贯之的下游河道,虽然北运河后来居上,在它的上游收纳了数条河流,要比它上游白河的水量大得多。
我们先从上游说起,潮白河上游有东西两条大的河流汇集。东一支河流叫潮河,它发源于河北丰宁,沿途有安达木河、清水河、红门川等支流汇入,经古北口流入今密云水库,出库后归故道,在今密云县河槽村与白河汇流;西一支河流叫白河,它发源于河北沽源,河道沿途纳黑河、汤河等,东南向流入今密云水库,出库后亦归故道,在今密云县河槽村与潮河汇流。
这两条河流汇合,始称潮白河。
这是现在的状况,以前却不是这样。按史料记载,东汉以前,这两条河流各自入海,直到北魏时,它们才在潞县,也就是现在的通州汇合。那时候有没有潮白河呢?应该还没有这个称谓,因为当时潞县的潞河同时也叫白河,白河之所以叫潞河,是因为汉代在这里设置了路县,有了县名后河以地名,“路”字加个三点水又称潞河,但它还是原来那条白河,也有人仍然称它为白河。后来潞河的名头越来越大,路县又随着潞河改称潞县,这就是通州建制之初河以县名,后来又县以河名的典故了。不过不管这条河叫什么,它还是原来的白河,这就是今天北运河的前身河道,它是上游那条白河原来入海的故道。
那么潮河原来入海的故道在哪里呢?两条河以前没有交汇,白河在西潮河在东,以此便可以肯定在通州域内,潮河也一定在白河(今北运河)的东面,最有可能的河道就是今天潮白河通州段附近。
如此,当时的通州运河东部地区就是这两河夹持地带,只不过不是现在的北运河和潮白河,而是当时的白河(潞河)和潮河。查史料可知,今潮白河通州段河道前身名漒漒河,漒漒河是鲍丘水故道。《清史稿》卷五十四地理篇考证:“潮河,古洫水,一曰鲍丘水。”这就证实了上面的推测。
由此推论,通州区运河东部地区“两河”的地貌特征,甚至出现在这一地区有文字记载之前,并起码持续到南北朝时的北魏以后。史料记载:北魏时,潮、白二河在潞县(通州)交汇。那它们的汇合点具体在什么地方呢?按北魏时潞县辖区记述,它包括今通州区北运河东部全部,这汇合点在此区域内任何一处的可能性都存在。
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的动乱时代,史料不全,记述也不够详细,没有标出这二河具体的交汇点,但当时北京地区还没有人工河漕运,自然河道可以地形地貌来推测。今潮白河与北运河的状况,是人工干预不成的自然结果,正好用来作为推断依据,这两条河今在通州区东南西集镇牛牧屯村村边距离最近,两河擦肩而过,这个地方当年也就最可能是白河(潞河)和潮河两河交汇处。牛牧屯村是今通州区最东南地域,北魏时也属潞县,由此判断即使北魏当时,今通州区北运河东部地区“两河”地貌特征依然保持。
隋炀帝开凿隋唐大运河,当时运河北京地区的河道是永济渠,永济渠在今北运河西部地带,与今北运河通州段没有直接关系,仍不可能大规模改变这段河道、及其以东地区自然河流的状态。但随着时间推移,中国北方的河流水量不断下降,今通州境内的白河(潞河)和当时潮河的两河交汇点还是逐步向北迁移。这中间的具体变迁情况不详,但延至唐后五代十国时期,史料明确记载:它们的汇流处北迁到了今北京顺义区的牛栏山。两河汇流后的河道是白河故道,合流向其下游流去,如此汇流点以下的潮河故道也就失去了上游水源,它只能由长期河流变成季节性河流,由大河变成小河了。今通州区东部边界原来的潮河,正是在这一时期演变成了这样一条叫漒漒河的小河。
一侧的大河变成了小河,“两河”地貌也就消失了,这时候今通州区北运河东部地带已演变成白河(潞河)东畔。
两河交汇点北迁,除了自然的原因有没有人为干涉?按时间分析大规模干涉的可能性并不存在,小规模或有一定可能,但元朝开始,这种可能性却突然剧增。元朝初年开凿京杭大运河,原来的白河(潞河)被用作北运河,作为其源头的潮白河水量必须保证。在此之前,两河交汇处的一部分水量还可能向下游潮河故道分流,这以后一定会被人为限制,除非洪水汛期。京杭大运河的功用由元而明而清,随着北方自然河流水量的不断缩减,这种限制也必然越来越严格。
史料记载:这以后潮、白两河的交汇点继续北移,到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为保证北运河水量和利用潮白河通漕,经人工治理,潮、白二河的交汇点最终已移至今密云县西南9公里的河漕村。
如果大运河漕运的功能一直没有替代,这种状况还会一直延续,但当清朝末年天津到北京的铁路修通以后,北运河的漕运功用已变得不那么必须,加之正好那些年上游潮、白二河洪水泛滥严重,河道治理费用剧增,两相比较清政府最终选择了新的运输方式: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清政府下令北运河停漕,漕粮改由天津以火车直运北京各仓。
北运河的漕运停了,它的航运功能并没有完全停止,商船、民船继续使用,但失去了政府全力支撑,河道的管理和修浚就难以为继了。潮白河上游大约5年一次大洪水,这让失去了修浚力度的、人工选定的下游河道如何承受得了!因此不久,光绪三十年(1904),潮白河上游爆发洪水,下游河道在顺义李遂店(今李遂镇)决口,河水夺原来潮河下游故道漒漒河而下,沉寂了一千年的潮河下游故道居然再次被唤醒。
从这次大水开始,潮白河在李遂店又多次溃岸决堤,终至潮白河改道,这给下游人民造成了巨大灾难,但因此今通州区北运河东部区域,又恢复了一千年前的“两河”地貌,只不过原来的潮河变成了今天的潮白河,原来的白河变成了今天的北运河。
潮白河在李遂店决口,为什么单单选择了原来的潮河故道呢?这就和当年人工选定的河道有关了,李遂店这一点,一定在当年的潮河故道或附近,因为这是自然的选择。如果这个点选在原来白河的故道上,潮白河溃岸决堤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当然那也要保证它上游到潮白两河交汇点的河道不出问题才行。这是个纯技术问题,但一点儿都不难理解,只是被之前之后的人忽视了,因此而来的却是下游人民无尽的灾难。
尽管北运河不再漕运,不再必须潮白河作为其上游水源,但潮白河因此而来的水患总是需要解决。治理潮白河水患最大一次工程,是从民国十一年(1922)开始,历时五年在李遂下游的苏庄村东,建造一处现代化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潮白河闸桥。这一工程由民国政府第一任总理熊希龄牵头,由美国人设计,可见是下了血本的,但是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大“洋桥”,终于还是没有扛住民国二十八年(1939)的又一次特大洪水,30孔桥闸被冲毁21孔,自此潮白河改道再也无法挽回……
为什么要选在李遂的下游河道去建桥闸呢?如果到这一点的上游,找到并选择白河故道上的某一点,沿着这一点疏浚其下游故道,或者不需要建桥闸就可能治理好水患。由此可见现代的技术也不是万能的,尊重自然,顺势而为更是一种高于科学的科学逻辑理念,这种状况同时也说明了历史研究的重要性。好在北京地区的河流自然水量持续缩减,潮白河洪水的威力也在不断削弱,解放后密云水库建成,上游水量得到有效调节和控制,潮白河水患终于成为历史。
潮白河彻底改道之后,通州区北运河东部的“两河”地貌又恢复了,尽管这两条河的水量已“昔非今比”。新中国成立后,潮白河通州段河道只做过小的调整,“两河”地貌一直保留下来,重新恢复后的“两河”历史,又已经将近百年了。百年的历史沉积已可以称之“文化”,何况追本溯源还有更深厚的历史积淀呢!无论以现实状况还是历史渊源,通州区北运河东部地区都完全有资格被冠以“两河”,这也正是“两河文化”一提出,就得到了很多人认可的原因。
通州区北运河东部的“两河”地貌,也确实给这一地区留下了许多独特的文化烙印,这要先从最早的“两河”说起。
按史料记载:白河,古称湖灌水,又称沽水等,河多白沙,故名白河;河性悍,迁徙无常,还称自在河。故《水经注》载:“沽水入潞乱流。”从这些描述看,白河可是不乖,进入通州地域更有些肆无忌惮。通州属冲积平原,土质松软,流入这么一条桀骜不驯的河,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通州东部比较西部地势低,这样一来在它东畔的地域更是首当其冲,成为它的洪水泛滥区了。事实也正是这样,今天这一地区还有很多运河(古白河)故道遗迹,它们几乎布满了这里的整个地区。
潮河也不逊色,史料记载:潮河,古称大榆河、濡河,又称鲍丘(邱)水,因其“时作响如潮”而称潮河。这是个什么感觉?水急浪湍,声势骇人!这种影子甚至可以从它汇入白河后留下的故道上也能看到:漒漒河又名箭杆河,这“箭杆”还有个传说,说它是被一位大将军一箭射出来的。此河平时水微流缓,雨季则散漫乱流,尤其当通州区宋庄镇北寺庄一带外运河决口,水流灌入此河时,这条河就横冲直撞泛滥成灾。为什么叫它漒漒河?漒字音强又有犟的感觉,人以漒漒名之,说的就是它野性难驯,执拗、倔犟。“箭杆”说的是直,总之也是说它脾气暴躁。原因呢?应该是此河地势落差较大。
北魏当时及以前的这一地区,被两条这样的河流夹持,最宽处也不过数十里,这样的地域生存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用“洪荒”二字来形容它,应该是恰如其分。西集地区的考古发现,证实这一地区秦汉甚至更前,就已经出现了人类活动遗迹,大量汉墓的发现,更证明汉代时这里已经出现了不少村落。那个时候敢来这里生活和居住的人,需要有多大的生存勇气啊!西面是“入潞乱流”的白河,一次次改道一次次洪水,让这个地方频繁地变成水乡泽国;东面是水声怒吼的潮河,河道虽然相对稳定,却彻底断绝了人们向东逃难的可能,如果潮河洪水漫出堤岸,整个地区便会成为一片汪洋!
敢于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会有怎样的性格和品质呢?勇敢、坚强、彪悍……这个时代并没有很多历史记载,便是有记录史事的史官,他们的笔墨也不会太多地描写平民,何况这一地区露出水面不久,洪荒的水畔,只能留住一些走投无路的流民?但一种地域文化的基调无疑已开始奠定,它一代代沉积下来,融入血缘写进基因,其影响变得永恒。中国抗日战争时期,通州河东地区是共产党的抗日游击区,还经常作为抗日组织的指挥机关驻地,这片土地上出现了无数英烈……这既与当时已经恢复的“两河”地貌有关,也与这一地区源远流长的“两河”文化精神有关。
这一地域初期的“两河”文化底蕴深厚,但被记录下来的史料很少,要考证它只能借助于考古发掘和分析研究了,这种状况直到有明确记载、五代十国时它已失去“两河”地貌为止。失去“两河”也就变成了白河(北运河前身)东畔,不过这白河东畔又开启了北运河文化的大门,地域特色依然明显。
白河成为北运河之前,北京早已成为事实上的北方民族政权政治中心,辽、金两朝,运河与白河通州段都没有发生直接关系,但因为北京已成为都城,白河无形中就变成了卫戍京畿的天然屏障。它的西面就是国家都城,位于它东畔的地区会有怎么的重要性和功用?这时的这一地区,已成为北京沟通今河北东北、天津地区的桥头堡,现有的历史文化模式,从那时开始奠定。今天这一地区的建制主体为什么叫“西集”镇?放眼到河北东北和天津广大地区更容易理解。西集以前叫“西仪”,它的东面还有四个小“东仪”,这样看今天的西集也不是没道理,只是眼光太狭窄了。
用整体、全面和综合的眼界去考查西集镇的历史文化,很容易发现它作为今河北东北和天津、相对于北京的西部物流集散地的作用。
元初开通京杭大运河,启用白河(潞河)今通州段大部为北运河,今西集镇域曾经的“两河”文化及其后来的文化模式,又随着北运河一起明确纳入了京杭大运河文化范畴。运河文化做追溯性延展,那今通州运河东部的文化、包括之前的“两河”文化,无疑都属于京杭大运河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了。在前的“两河”就属于运河文化,在后的“两河”延续的还是运河文化。“两河”文化的提法为什么被那么多人称赞?了解了“两河”的前世今生,有没有感觉这种说法既有自身特色,又与整个运河文化没有丝毫抵触?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说的正是事物出现的因果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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