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樊回归的爸爸樊山水是个大能人，他虽开着一个马达修理铺，但是他会修理各种家电和农用车，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不少人找他修理过东西，因此他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樊山水二十五岁时，老婆生了一女，他有点失望，给女儿起名樊亚男，希望二胎生个男孩。现实总是和人开玩笑，一晃十五年过去了，老婆的肚子就是不见大起来，樊山水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干活时，一想起自己四十岁了，还没个儿子，就气得扔下活，抽起闷烟来。老婆叫吃饭，他冲着老婆没好气地大吼：“吃吃吃，就知道吃，不下蛋光知道吃。”老婆知道男人想儿子病犯了，也怪自己肚子不争气，中药没少吃，就是肚子没动静，望着一桌子的饭菜，也没了胃口，偷偷一个人抹眼泪。樊山水一根接一根抽烟，不大的修理铺烟雾缭绕，他斜着眼朝里屋看了看，“要不是过了半辈子，要不是对我先人好，我早就把你休了。大哥的儿子都快娶媳妇了，我连儿子的影儿也没见。”
　　 樊亚男放学回家，一看这情景，就知道啥情况了。她放下书包，拽起蹲在墙角的爸爸：“爸，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咋还抽呢？我明天就要中考了，你陪我去不去？”
　　 “不去，让你妈去！”
　　 一家人总算坐在桌子上吃饭了，谁也不吭声。
　　
　　 二
　　 樊山水四十岁生日那天晚上，老婆悄悄地对他说：“我怀上啦！”
　　 “啥？男娃还是女娃？”樊山水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才一个多月哪知道男娃还是女娃，女娃不一样吗？将来还能给你……”
　　 “你别乌鸦嘴啊，这回肯定是男娃，难道让我樊山水断后不行，你没听戏曲唱词，‘灰打不了高墙，女养不了胖娘’？明天让咱妈做饭，你就待在家里，啥也别干，我去城里给你买些鸡鱼回来。”樊山水打断了老婆的话。
　　 “我能干活，才一个月就不干活了？这又不是生龙子。”老婆喜呵呵对他说。
　　 “我说不干了就不干了。”樊山水固执地说。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樊山水老婆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村里人也为这个大能人高兴，也有人在暗地里偷笑：“樊山水老婆一看走路架势就是个女娃，这叫人强命不强。”
　　 樊山水找熟人悄悄给老婆做了个B超，大夫告诉他是个男孩，他转过身，一把抱住老婆，狠狠地在老婆脸上亲了一口：“你这次真是争气了，我樊山水有儿子了，有儿子了！”一时间热泪盈眶。
　　
　　 三
　　 樊山水也没想到，儿子的出生是一部悲喜剧，儿子保住了，可老婆难产死了。那一天，正好是香港回归日，所以给儿子起名樊回归。
　　 老婆临死一直叮嘱樊山水好好养活儿子，不能给儿子找后妈。樊山水含泪埋了老婆，和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儿子樊回归。
　　 樊山水这样的能人，办个老婆不是难事，前来说媒的，他都一一拒绝了。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樊山水觉得再苦也要把儿子抚养大，不能让儿子遭人白眼看人脸色。
　　 有苗不愁长，樊回归转眼要上学前班了。樊山水送到学校门口，儿子也没哭也没闹就进去了，他骑着摩托车返回了修理铺。
　　 下午接的时候，老师对他说：“两个孩子玩时，把回归推了一下，头碰在了栏杆上，额前起了个包，我让大夫看了，没啥事。”
　　 “谁撞的？”樊山水一听就火了，心疼地看着儿子。
　　 “他。”儿子指着旁边一个等家长的男孩。
　　 “我把你手给剁了！你看看，把我儿子碰成啥了？”樊山水走到男孩的跟前，男孩个头刚到他膝盖处，看着樊山水这位彪形大汉，“哇”一声哭了。
　　 第二天放学回家，樊山水问：“还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那个撞我的同学不和我玩了，还有几个同学也不和我玩了。”
　　 “不玩才好，你一个人玩。”
　　 “一个人玩没意思。”
　　 冬去春来，樊回归上四年级了，一天老师给樊山水打电话：“你来学校下，你儿子被人打了。”
　　 樊山水放下手里的活，骑着摩托车直奔学校，上气不接下气来到班主任办公室，看见儿子站在一旁，没什么外伤，他不由得吁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你看看你儿子，整天都干些什么事？作业不按时完成，检查时把别人的作业本改成自己的名字，上课要么说话，要么睡觉。今天数学老师让回归去办公室抱作业，他对着数学老师的电壶撒尿，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知道你忙，你也是中年得子，爱娃也能理解，可不能不管娃吧。你不但不管，还说你念了个初小，现在照样不是学啥会啥，现在社会和过去不一样了。”老师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你不是说他被人打了吗？”樊山水一头的雾水。
　　 “我不这样说，你能来吗？每次打电话，只要是孩子犯纪律不做作业，你都是一句娃还小，说完就挂了。”
　　 “你哪儿不能尿？尿到老师电壶里，你就不怕热气把牛牛烧伤了？老师，我这就去买个电壶……”樊山水这次觉得儿子做得有点过。
　　 儿子低头不语，左手不停地扳着右手。
　　 “你带回家反省吧，这孩子没法带了，整天都是告你儿子状的。”
　　 “你看我修理铺活儿堆得像山一样，我妈年纪又大了，在家也看不住，还是待在学校我放心。”
　　 “你活儿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如果再没啥效果，我建议你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去，那儿是封闭式管理。”
　　 “那不行，上私立学校娃不能回家吃饭，营养跟不上；作业又多，孩子太苦了。这样吧，我把孩子带回去好好管管，明天让娃来上学，行不？”樊山水这个大能人，从不求人，可为了孩子，他的孤傲劲在不经意间就淡去了，堆着笑脸眼巴巴地看着老师，这或许就是父爱的伟大之处吧。
　　 樊回归上六年级，从城里转来一个胖男孩，经常欺负其他同学，尤其是爱摸女生的脸。他召集了几个男孩，对他们说：“只要把胖子教训一顿，替同学们出口气，每人给十块钱出气费。”他的这些哥们也早就看胖男孩不顺眼，太可憎了，就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胖男孩的爸爸找到学校，要求肇事的学生看病并赔偿精神损失费。樊回归主动站出来，承认了所有的责任：“人是我让打的，出气费也是我出的，和他们没关系。我觉得他太可憎，每天仗着自己肉多，就知道欺负人。”大伙觉得胖男孩确实欠揍，但此前没有人敢出来伸张正义，如今樊回归做了，又主动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他的仗义让许多同学刮目相看，有个女孩甚至给他写了一封“情书”，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意。
　　
　　 四
　　 樊回归上了初中，结交了不少新哥们：有的善于玩游戏，有的喜欢吸烟，有的喜欢周末餐馆喝点小酒，有的喜欢打篮球，有的喜欢追女生……
　　 初中三年，课程越来越多，一天有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樊回归除了语文还能听懂，上其它的课，感觉梦游一般，啥也没听进去。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无聊，值得庆幸的是，他爸爸给的零花钱比小学多了。
　　 自己的小外甥都上一年级了，为了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姐姐一家子秋季开学都搬到城里去了，离开了村子，这让樊回归很是高兴。姐姐离他家很近，经常来家里监督他，甚至去学校老师那儿了解情况，他在姐姐那里，就像个透明人，总让他不舒服。时间长了，樊回归又觉得姐姐不在身边，总少了点什么。奶奶做得饭菜比姐姐的差远了，洗的衣服越来越不净了。有一次同学们嘲笑他衣服上粘得是浆糊，他回家把奶奶好好数落了一番，惹得奶奶偷偷地抹眼泪，不巧被爸爸知道了，把他美美地教训了一顿。要是姐姐在，肯定会好好安慰他，说不定还会奖励些零花钱呢。想到这儿，樊回归叹了一口气，望着皎洁的月亮突发奇想：妈妈是不是在天宫陪嫦娥聊天呢？她有没有想我呢？都是我害死了妈妈，要不是我，妈妈也不会死。樊回归第一次感到了孤独、伤感。
　　 日子总得过，想辍学是万万不可能的，姐姐、爸爸、伯父他们没一个会同意的。樊回归背着书包，感觉腿像灌满了铅，抬不起来，最后干脆跑到灌溉用的大渠底部，躺在草丛里，享受阳光的恩泽，看着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一会就睡着了。中午十二点，樊回归按时回到家，一进门，奶奶就问：“你怎么没去学校呀？你老师打电话了。”“去了，就是迟了几分钟。”他哄奶奶那是绰绰有余。
　　
　　 五
　　 班里孙小虎拿了一个红色手机，看起来很漂亮，在班里公开甩卖，连卡带手机四百元，现钱购买者赠送新手机套一个。樊回归课间玩了一会，蛮好的，还能在QQ上交朋友、玩游戏，这比上课有趣多了，可他平日里，爸爸给多少零花钱都花得一分不剩。
　　 同桌田瑾轩最懂他，悄悄地凑在他耳朵旁说：“很简单了，你家粮食在老房子，中午放学，咱趁机拉出去两袋菜籽卖了，钱就够了。”
　　 “啥，卖粮食？我爸知道了就麻烦了。”
　　 “你爸骂你又不打你，再说了，你爸一天那么忙，谁在意老房子的粮食呀？咱上六年级弄出去半袋黄豆卖了，你爸知道吗？”
　　 “也是，可我能弄出去两袋菜籽吗？再说贩粮食的是我爸同学，我去不露陷了？”
　　 “你成天说我是化学脑子你是线圈头（sha陕西方言），咋就转得这么慢，你让孙小虎去卖呀。”
　　 “这办法行，那你也帮帮我。”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肯定不去的，事成了，你要给我十元点子费。”
　　 樊回归和孙小虎、葛广田中午顺利运出去两袋菜籽，卖了四百三十元，给了每人十元钱辛苦费，顺便买下了孙小虎的手机，剩下十元钱被田瑾轩抢去了，也算是封口费，田瑾轩家和他的店铺就隔了一堵墙，如果告他黑状就麻烦了。
　　 那天晚上，樊回归吃完饭，他把房子门刚反锁好，爸爸来敲门，他赶紧把手机藏在被窝里，摊开书，这才给爸爸开了门。
　　 “你干啥呢？”樊山水觉得儿子表情有点怪异。
　　 “看书啊，故事情节很恐怖。”樊回归定定神说。
　　 樊回归毕竟是男人，听儿子这样说，也没在意，就直接进入话题：“我想给你找个后妈，你看我一天在铺子里有修不完的东西，忙得顾不上你。你奶奶年龄也大了，做饭干啥也不行了，原本把你姐嫁到咱村里，就是为了照看你，可现在为了孩子上学，都搬到城里去了，咱也不能拖别人的后腿。你三叔给我说了个女的，人很本分，关键是饭菜做得好，来咱家也能改善我们的伙食，你放心，她有一点对你不好，爸马上把她撵走，你才是爸的命根子，这事你看咋样？”
　　 樊回归虽然知道母亲因自己难产而死，可对母亲的概念仅此而已，所以对爸爸再娶老婆没什么反感，反倒觉得爸爸说得很对，奶奶的饭菜有时实在让自己反胃口。樊回归没什么说，只是点了点头。
　　 樊山水摸了摸儿子头，出去了。樊回归赶紧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游戏早就结束了，他心生气恼：你娶个老婆，害得我游戏夭折，真是的！
　　 樊回归渐渐对游戏入了迷，可天下没有免费的网游，樊回归省吃俭用，把钱都买了游戏币和手机流量，就这还不够。为了能继续在游戏里遨游，获得快乐和成就感，他先后又把家里六袋麦子卖了。
　　
　　 六
　　 樊山水老婆进家门的第二个月，老两口去磨面，开开老房子的门，他惊呆了：怎么摞得整整齐齐的粮食少了几袋子？他扭过头对老婆说：“你先看着，我去报警。”
　　 派出所了解了情况，对樊山水说：“类似的情况我也遇见过，不过都是家贼。”
　　 “不可能，我儿子自小不省心，调皮不好好念书，可不会偷东西。”樊山水一口否定了警察的推断。
　　 “好吧，你先留点心，我再做些调查。”
　　 樊山水虽然不相信儿子会干这事，但也多了一个心眼，晚上先把儿子支出去给他买包烟，检查了一下儿子的书包，发现书包里有个手机，还有缴费的几张清单，总共上千元，他似乎明白了粮食哪儿去了。
　　 儿子买烟回来，看见爸爸手里拿着他的红色手机，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这手机那儿来的？”
　　 “我买的。”
　　 “多钱？”
　　 “四百。”
　　 “这些缴费单是咋回事？”
　　 “交的话费和流量费，还有买游戏币的费用。”
　　 “哪儿来的钱？”
　　 “我卖咱家的菜籽和粮食了。”
　　 “你，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你妈为了你要了命，我为了你十几年都没娶人，害怕你遭人白眼。”
　　 “你这不是娶人了吗？你娶人可以，我就不可以买手机吗？”
　　 “我可没怠慢你儿子，上周他还把我按在炕边，口袋一百多元钱全被他抢去了。”老婆在一旁为自己辩解。
　　 “你咋不给我说？让这败家子就这样为所欲为？我把你这……”樊山水伸出黏有油渍的手，在儿子的脸前停止了。他从来没打过儿子，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可眼前这位比他还高的儿子，怎么变得连他也不认识了。
　　 “你打你打，打死了，看谁给你送葬呀？”儿子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架势。
　　 “啪！”樊山水再也仍不住心头的怒火，在儿子脸上留下了五道红色印迹。
　　 “你打我？你一娶老婆就打我，还说别人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才是娶了老婆忘了儿。”
　　 “你？你？”樊山水晕倒了。
　　 樊山水在女儿的服侍和安慰下，气色好多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出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