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你还记得河上的船夫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吗？”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这激情澎湃的朗诵，头脑里也不止一次出现过黄水滔滔的情景，而今，我终于可以亲近一下这传说中奔腾着的黄河了。
　　 从黄陵县东去百余里，秦晋交界，晋陕大峡谷像是突遇地陷，板块断裂，把平整的地面猛然撕开，大地从此留下了一道骇人的大伤疤，撕裂了绵绵黄土的肌肤，裸露出层层岩石的骨骼——古老的黄河就在这道伤疤底部奔腾咆哮着。
　　 沿着这道伤疤北上不远，闻名世界的壶口瀑布轰然在眼前了。
　　 没有高挂前川的秀颀，没有飞流直下的飘逸，没有水花四溅的惬意，也没有激流深潭的诗意，壶口瀑布！浩浩荡荡的黄河之水，从坦荡的黄土高坡携带着浓浓的黄沙，像成千上万头还没有完全苏醒的金毛雄狮，大摇大摆从天而来，不成想，一脚跌入猎人布好的、深不可测的陷阱里，于是，它惊醒了，震怒了，瞪圆了双眼，张开了血盆大口，它怒吼了！它一个腾跃从谷底跳将起来，猛然转过身躯，反转头颅，向大地怒吼着，想要看看，这是谁胆敢如此冒犯他的神威；然后，抖搂一下脖颈上的金鬣，激起漫沟水雾，随即向沟壁的岩石上重重撞去，直撞得金花四溅，脑浆迸裂！
　　 古老而柔情的黄河在黄土高原上坦荡流过，平展铺散开 300米的河面，就在这里——陕西的壶口乡，山西的壶口镇——猛然收束，聚敛到一个宽不过50米的小区域里，然后突然下切十余米，激荡跳跃，水气蒸腾，一改其温柔多情的面目，从此奔腾咆哮起来，有人说，这才是黄河的真面目！由于那下切的地方像漏斗，像壶嘴，故《书·禹贡》曰“盖河漩涡，如一壶然”，因而得名。
　　 下得河床，面临壶口咆哮怒吼中的黄河水，我的心震颤了。黄河，母亲，我怎么也无法让他们联系起来。母亲，怎么会这样？
　　 见过兰州黄河边上那座举世传颂的黄河母亲雕像，那个丰腴的侧卧着的少妇形象。广额修眉，高鼻顺眼，秀口嘟唇，憨颈翘颔；圆润的脸庞，浑圆的双肩，瀑布般流淌的柔发，高原般敞开的胸怀，港湾般温存的臂弯，任她的幼子戏玩其间，尽显母亲的温存与柔美，神思安详，仪态平和，表情自然。母亲，应该是这样的！
　　 壶口瀑布完全不是那样！它震怒，它咆哮，它歇斯底里地呐喊，直搅得天地震颤！这样的震怒，这样的雷霆般咆哮，这样的不肯被愚弄而声嘶呐喊，这样的不甘受屈辱的奋力抗争，这样的不愿被束缚而拼死反击，那该是怎样的一位母亲呢？
　　 这无所顾忌的打滚撒泼，这歇斯底里的咆哮呐喊，这极具破坏力的横冲直撞，无不显示出，这位母亲疯了！——因为她的身边，不再有那个戏玩的幼子。只有失去了爱子的母亲，才会如此疯狂！谁也不要奢望，一只失去了爱子的母狮，还会温柔安详！
　　 我靠近他，大地在轰鸣，脚下在震颤；再近，水气夹杂在空气里，直入你的心脾，荡涤着你的灵魂；再近，不测之源就在脚下，水沫激荡，涵澹澎湃，你整个人便如一片没有一点分量的羽毛，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了……
　　 忽然记起，这种感觉，20年前登临八达岭长城，抚摸敌台垛口时曾经有过；10年前登上东岳泰山，面应极顶日出时曾经有过；5年前拜谒五台山，面临绝壁下翻腾云海时曾经有过！伟大与渺小，高远与低迷，高尚与卑微，只要你敢于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之间，只要你敢于面对无法抗拒的力量，只要你敢于把自己的心灵彻底肃清，你，才有可能直达通灵，做到彻悟！——我似乎触摸到一个历尽磨难而不死的民族的精魂了！
　　 学着游人，脱了鞋子，在黄河细软的沙土上走走，像母亲的手揉捏着你的脚丫；趟一趟黄河里漫过的河水，温润润的，如母亲臂弯的温情！
　　 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了解一个不屈的民族的气节吗？到壶口去看看那里的瀑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