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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火塘(人生·散文)


作者:三人 童生,908.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56发表时间:2017-07-19 18:54:51
摘要:在火塘熊熊火光中,一幕幕生活的画面在上演,那袅袅升起的青烟,仿如殷殷的召唤……

火塘里红红的火苗直往上窜,舔舐着黑黑的鼎罐,鼎罐里的水沸腾着,“咝咝”地直往外喷热汽。火塘边三四十厘米高的长条凳上,大人们在不停地说笑,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尽的欢乐,虽然已是深夜,却毫无睡意。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竭力瞪大了双眼后,又不由自主慢慢地闭上,然后再猛然抬头睁大双眼,以示我还没有瞌睡。几个回合下来,终于在熊熊火光和说笑声中沉沉地睡去……
   火塘由直立的半人高的四块石板围成,三面是木板铺成的与石板顶部齐高的地板,每面有一矮长的木凳,供人们烤火吃饭休息。另一面是和石板底部齐平的泥土地,是添加柴火的地方,因此中间就有了一半人高的坎,且木板下是悬空的,黑洞洞的里面堆放着柴火、背篓等东西,是我们小孩子躲猫猫的绝佳地方。四块石板之间堆上厚厚的近石板三分之二高的黄泥,四周高中间略低,呈一平缓的大锅形,上面再是一层厚厚的木灰。正中支着三个脚的铁架,上面由一圆环相连,每只脚顶端向中心伸出向下的三根中指长的铁齿,可悬空地挌上鼎罐和锅,便于煮饭炒菜。正上方悬挂着由方木条构成的炕,是挂熏肉放木柴等需要熏制烤干的东西的位置。再上方是圆圆的拇指粗的水竹拼成的屋顶,这样的屋顶并不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可供柴火烟飘散出去,上面还可放置更多需要干燥保存的东西。
   长年的烟薰火燎,火塘的板壁都成了黑色,上面有油油的亮光。板壁上贴着做布鞋底的棕网板,像一幅幅深棕色的画。柱子上钉着用楠竹削成的钉,挂着红辣椒、苞谷,或者巴篓。巴篓细颈大肚,里面往往装着好吃的,葵花籽、板栗、核桃、南瓜籽,或者其它的东西。它一般都挂得高,我们够不着,就总急切地盼望着快点长高长大。
   这些景象总出现在我脑海中,每每想起过去,总是有火塘的影子。当寒风呼啸着时,见有人从门前路过,主人总会热情地招呼“进来烤烤火”,寒意顿消,浑身就充满了温暖。火塘就像是客厅,也是餐厅,更像一个舞台,不停地上演着生活鲜活的画面。
  
   一
   外婆站在火塘边,不时往火塘里加柴。三脚上大鼎罐里煮着洋芋、苞谷面,和加入了少许大米的饭,煮好了,外公就将鼎罐端下来,煨在火边。外婆接着再用小鼎罐煮全米饭,洗米、泌汤,然后也煨在火塘的另一边。外婆再架上铁锅,舀上水,从板壁上取下一块黑乎乎的腊肉,放到火塘里烧。很快腊肉“嗞嗞”地冒出青烟,油滴在火上,火苗窜得老高,照得屋里通红通红。可以看到外婆青布帕子下脸上洋溢的笑脸,以及手上暴出的青筋,屋里充满了烤肉的香味。外婆用火钳夹起腊肉,让它到处都能被火烧到,特别是皮,烧的时间最长。
   烧好的肉放到锅中,水已经很热了,外婆用菜刀刮皮,“铮铮”的声音像是在磨刀。再拿出竹子做成的刷把将肉洗刷一遍,倒水再换清水,这时的腊肉已经金黄铮亮了,洗了几遍后,外婆就开始切肉。她将瘦肉和肥肉分开,瘦肉通红,肥肉晶莹剔透,随着一刀一刀下去,屋里再次溢满了肉香。外婆先将肥肉放入锅中,不断翻炒熬油,然后再将瘦肉放进去,加入酸菜,将其装入一小铁锅中。拿出生铁炉子,那是上大下小的灰色的小炉,上面放炭,中间是有隙缝的隔层,下面积灰,还有一小门通风。将火塘里面的柴炭夹到隔层上,铁炉上沿三个支点撑起小锅,里面开始“嗞嗞”地发出响声,冒出白汽。外婆又去炒其它的菜了。
   我坐在条凳上,不时掏出葵花籽、板栗等外婆装到我兜里好吃的东西,慢慢地品着香甜。外公不时将煨在火边的鼎罐转个面,以便四周受热均匀。将长长的叶子烟杆头埋进热灰中,露出的自己裹好的烟叶在外公的一吸一吸中,一闪一闪地发出亮光。外公缓缓地吐出青烟,平静地讲述着自己打豹子,斗土匪,被抓壮丁,再逃回来躲在水井湾梁子上的事。离奇的故事使我瞪大了双眼,外公却仿佛是在讲着别人的事,看见我圆瞪的双眼,向我眨了眨眼,继续讲述着过往的岁月和苦难,脸上却没有一丝苦难的神情。外婆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再看看外公,就又炒着菜。
   外公在火塘正位放上高脚条凳,生铁炉子放在正中间,继续熬着小锅里的菜,两边则放着炒菜。外公倒上一碗苞谷酒,外婆给我盛上小鼎罐里的白米饭,自己盛的是大鼎罐里的苞谷饭。瘦肉都夹到了我碗里,外公外婆都说老了牙齿不行,只能吃肥肉。红色的瘦肉咬在嘴里,一缕缕地撕开,香气袭人,舌底生津,余味无穷。生铁炉子里的炭烧得差不多了,外婆又夹些放进去,铁锅里“嗞嗞”的声音一下子就响亮了许多。
   外公不时咂咂嘴,陶醉地享受着苞谷酒,外婆则一直默默吃饭,添柴加炭,给我夹菜……
  
   二
   母亲从板壁上揭下一块棕板,从簸箕里拿出一个鞋样,在我脚上比了比,就将鞋样用针线大致地固定在棕板上。大剪刀一剪下去,就有了和鞋样一模一样的鞋底,我知道,我又要有新鞋穿了。母亲叫我上楼撮些洋芋下来,埋在火塘的热灰中,母亲找出些布,在鞋底上左比右划,很快就整整齐齐地铺上了一层,在针线穿梭中变成了厚厚的整体。楼板上有不少的碎布棕板,有的呈弧形,有的像小鸟的头,有的像停着的蝴蝶,如夏日的万物般,千姿百态。
   父亲在火塘的一边架上木马,两股棕绳套在腰间,身体向后仰,棕绳绷得紧紧的。金黄的稻草在手中搓成一长条,在手中翻飞,在棕绳间交错穿梭,他又要编新草鞋了。这时,父亲总会讲述着草鞋的种种好处,有了草鞋到哪儿都不怕,走多远的路都能到达,似乎是世上最好的鞋子。
   连续几年收成都不好,没有粮食吃,人们挖野菜,啃树皮,最后连这些都没有了,不得不吃观音泥来填饱肚子。那是一种细腻灰白色的泥,看着非常漂亮,但是吃在肚里却不能消化。他们四处去找寻可以吃的东西,脚上穿的就是草鞋。他们在盐道上没日没夜的行走,肩上挑着沉沉的担子,箩筐里是雪白的大米,扁担头上挂有几双草鞋,便于随时更换。那时还没有公路,粮店里的米都要肩挑背杠,从大山外运进来,报酬就是有白米饭可尽情地填饱肚子。
   盐道的青石板已经很光滑了,阶梯的中间甚至已向下陷成了凹槽,那是无数双草鞋经过无数的岁月打磨下的印痕。父亲在上面走过,爷爷在上面走过,太爷爷在上面走过……他们翻过齐岳山,穿过利川老街,爬上红椿,下陡梯子到达青岩,走过大拱桥,到达家门口的白马将军处。他们没时间进门歇歇,看着箩筐里沉沉的大米,望着半山腰的家,知道家里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可还是没有犹豫地继续着前进的脚步,向下往毛坝方向走去。父亲总是笑着说那米饭真好吃,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米饭,每餐都能吃几大碗。
   火塘里的洋芋飘出了诱人的香味,我用火钳掏出来,乌黑的洋芋皮已结了硬壳。将灰拍尽,剥开洋芋皮,香气弥漫了整个火塘,露出了里面金黄的洋芋,还冒着热汽。每当春夏青黄不接的时候,洋芋就是主食,填饱肚子的最大功臣。那时米已经没有了,要么到粮店去买,要么就要到别人家去借。生漆、茶叶换来的钱可以买几斤米,但还有其它的必不可少的开销,买种子、化肥、农药等等。米终究是难得,米缸里往往就半缸,甚至直可见底。
   我和妹妹一起做饭,先刮一盆洋芋,再撮一小把米。将米放入沸水中煮一会儿后,倒入包袱中滤干,再在锅里放点油。由于洋芋有水且个大,倒入锅中炸得厉害,像霹雳,翻炒则有“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像闷雷。为了不让别人听见,妹妹揭着锅盖,我每放入洋芋就将锅盖紧紧地盖住,翻炒也是轻手轻脚的。其实那时家家都差不多,总能听见洋芋在锅中滚动的响声。然后将米平铺在洋芋上,用布堵住锅沿缝隙,小火慢慢炖。
   盛饭时,母亲总是先将洋芋和米搅拌一下,米就留在锅底,洋芋在上面。她和父亲盛最上面的,给我们舀底下的,米基本被我们吃了。父亲夹起一个洋芋,上面沾有几粒米,边吃总边夸赞好吃,说我们饭煮得好。
   火塘里只有木灰,似乎已熄尽了般。其实还有几粒未熄的柴炭,在木灰里发出淡淡的红光,还有温度,在奉献着它最后的一点热和光。
  
   三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每年除夕是火塘最辉煌的时候。烧菜做饭都在灶上进行,火塘仅仅就是为了有火,所以三脚拿走了,巨大的木材堆得高高的。还有不时从灶堂里撮来的柴炭,火塘发出熊熊的烈火,通红的柴炭,烤得板壁都是热的。
   火塘正上方摆上方桌,上面有炉子,有盘子,有碗,都装满了好吃的东西。父亲将一个碗里倒上酒,另一个碗里盛上米饭,夹上几块肉,每个碗上横摆着一双筷子,这是在请祖辈来团年。祖辈逃荒,四处游走,见这里沟深林密,没有人烟,就开荒种地,停下了逃亡的脚步。这里杉木众多,就取名杉木庄,这里竖起了最早的房子,所以又叫老房子。正是因为他们,这里才有了人迹,且人丁兴旺,对山、山那边都有了人家。虽然距离远了,但只要有什么事,人们都会聚在一起相互帮助,修房造屋、结婚生子,当然老人离世更是众人皆至。还是一家人,只不过家更大了,人更多了,一屋装不下,装满了几座山谷。
   祖辈并没有离我们而去,只是换了个居住的地面,那一面面墓碑,房屋边的坟堡。他们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们,享受着我们的喜悦,分担着我们的痛苦,给与我们战胜困难的力量,支撑着我们前行的脚步。在火塘上,父亲总会讲述过去的一年,再展望着新的一年,他脸上总充满了笑,坚信来年一定更好。他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好像是说给我们听,也好像是说给祖辈们听。我们的心中,也在暗暗地憧憬着新的一年,我们会长得更高了,可望着挂在板壁上的巴篓,我还是够不着。
   母亲则直叫我们尽情地吃,薰猪蹄,和着春天采来晒干的蘑菇竹笋一起炖,雪白的豆腐,金黄的米豆腐,当然,还有一大锅雪白的米饭。年饭的饭菜都煮得多,都要剩下,寓意年年有余。果树、漆树上砍个小口,塞上几粒饭,想着喂了年饭产量就更高。家里养的鸡鸭、猪、猫、狗都要喂一些年饭,希望它们长得更大更快,也体会一下一年丰收的喜悦。可惜牛不吃饭,黄牛是我家最大的帮手,它只会抬着头望着远方,嘴里永远是没完没了地嚼着,但不是年夜饭。
   火塘里加上由树根挖出而得的树疙瘩,特别经烧,火塘通红,每个人脸上都暖暖的,透着红光。人们围在火塘边,或者说笑,或者玩耍扑克,窗外不时响起阵阵鞭炮声,在山谷中回响。火塘角落里用稻草捂着的米酒发出了清香,那是米酒已成,可以食用了的信号。从房里拿出几个糍粑,烤在火塘边,一会儿就鼓了起来,再裂开,表面已被烤得焦黄。醮着白糖水,表面脆香,里面软糯,在清甜的糖水中,顺滑入口。
   就在这软糯香甜中,在暖融融的火塘边,新的一年到来了。
   ……
   现在火塘已经很少见了,被火炉代替,可以烧柴,可以烧煤,还有的烧电烧气。虽然看不见了那熊熊的烈火,烟也被导到了屋外,然而只要有火,就有温暖。屋顶冒出的袅袅青烟,始终如殷殷的召唤,这里就是家。
   火塘变了形式,火塘周围的人也在变换。外公外婆,还有爷爷已经离去,父母已经老了,我也到了中年。板壁上的巴篓唾手可得,却对里面装了什么再也不感兴趣了。但是屋里仍有小孩窜进窜出,他们不时地抬头望着巴篓,跟我们当年一样,心里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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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火塘》回忆过去总是让人感到温暖,长辈的疼爱,父母的呵护,让童年的日子过得醇美香甜。更何况记忆深处还有火塘里红红的火苗直往上窜,围绕着火塘展开的是生活鲜活的画面。火塘的红光映照着外公外婆的脸、父亲母亲的脸、也映照着乡邻们的脸,它将平日里苦难清贫的日子映照的有滋有味,也将喜悦忙碌的除夕夜映照的富足甜美。以通红的火塘作为生活的底色,人就活的坚韧而充满希望。作者围绕着火塘铺陈开的是琐碎的家长理短里所蕴含的绵密的幸福时光,令人眷恋。正如作者所言,想起火塘就会想起家的温暖,而那袅袅青烟,正是家殷殷的召唤!问好作者,推荐共赏,祝您创作愉快!【山水神韵编辑:滦河晨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721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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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滦河晨曦        2017-07-19 18:57:55
  火塘边的时光真是令人眷恋!拜读并祝夏安!
回复1 楼        文友:三人        2017-07-19 20:49:05
  多谢晨曦精彩编按,大热天的辛苦了,喝茶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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