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九月初八，这是一个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日子。但于我，也只能是多了一层涵义：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昨日仍是秋阳高照，醒来的今日清晨，天，下着缠绵的霏霏细雨，像极了三年前的九月初八日的清晨。于是我知道了，苍天也同我一起在感伤着这个日子的悲悯。
　　 浸淫在这秋日苍天的冰凉的泪滴里，我知道这一生这一世不会再有属于我的这个日子，有的只是无尽的悔恨和烙印在心灵深处的永恒的记忆。
　　 ——且作题记
　　
　　 一
　　 堂屋里的光线很暗。
　　 这农历九月初的阴雨连天的清晨，昏黄的灯光在冷风中摇曳着一层又一层的光圈。外婆僵硬地躺在堂屋中间的门板上，盖着身子的白布显得格外的长。她微微露在外面的双脚，也早已被妈妈为她穿上了“回老”要穿的新鞋。
　　 妈妈跪在她的身旁，用那双已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刚从县城匆匆赶回踏进家门槛的我。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那显得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滚到地上，淌进我心里一阵阵的痛楚。
　　 她颤巍巍地用了好大的劲才站了起来，用冰凉的双手把我拉到外婆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遮掩着外婆身体的白布，要我再看一眼我和我们家的恩人。
　　 一层薄薄的黄草纸遮住了那张瘦骨嶙峋的脸，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再也不会象平时那样充满这无限的爱意和关怀了。她平躺着，昔日那一直佝偻着的身子很直很直；那双常常用来抚爱我们的双手如今一动不动地放在胸前，手指也略微弯曲着。
　　 妈妈用手拉一直躲在我身后的小儿子。儿子也许是被这场景给吓着了，呜呜地哭着。
　　 “过来，看看爱你的祖母。”
　　 儿子仍哭着。小手一把抓住外婆的手：“祖母，别睡了。起来吃早饭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呢！”
　　 眼眶一热，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我那懵懂如我般的傻儿子哟！
　　
　　 二
　　 记忆深处，我的家——一间小木屋，外公，外婆和我。
　　 没有小孩子不怕我外公的。他身材高大魁梧，一双大眼睛盯着人就会闪着寒光，可偏偏对我是例外。他总是小心地呵护着我，脸上总是笑咪咪的一团和气。
　　 他会给我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有善良的强盗，有怪模怪样的各种妖魔。他讲故事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声音忽高忽低，脸上的表情也显得特别的怪异。吓得我晚上只有钻进他的被窝里才敢安然睡觉。
　　 这时候，外婆总是在旁边笑哈哈地看着我俩，那佝偻着的身子在笑声中仿佛要跌下凳子去。看着外婆的驼背，我悄悄地凑进外公的耳畔：“外公，外婆怎么是个驼背啊？”
　　 外公刚才还满脸笑容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久久地吸了一口旱烟，然后长长地叹气，缄默着不肯说话。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外婆忍受了几十年的苦痛，仅仅是为了生产队发给出夜工的人的二两干胡豆。那个年代，吃草根树皮的人太多了啊！
　　 两个劳力，养我一个小小子足够了。家里养了两只鸡。每天里，我总是背着外公给我的小背篼跟随外婆去上工。他们忙活，我忙玩。累了，饿了，外婆便在田坎上用锄头挖个小灶，把那早已为我准备好的盛在瓷盅里的蛋糊糊饭热了来给我吃。
　　 外公去了。那一年我刚六岁。他那强壮的身体在一夜之间就被病魔改变了模样。穿在身上的葬衣，仍是他平时爱穿的那件灰色的已经打了许多补丁的的确良，黑色的长裤膝盖上的两个补丁很显眼。我走过去，拽着外公的僵硬的手指：“外公，别睡懒觉了，起来吃饭了。”
　　 外婆哭得像个泪人儿，她不让我看外公的脸。妈妈也哭着，一个劲地把我往门外撵。
　　
　　 三
　　 父亲僵硬的躺在院坝青石板上铺着的竹席上，昔日那哈哈的笑容已经被紧闭的双眼带走了，惨白的脸色在深秋落日的余辉中渐渐变得乌黑，那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难看地露在外面，让人感觉莫名的恐惧。
　　 当我被人从学校叫回家，父亲就在我不太多的记忆中消逝了。妈妈跪在他的身旁，正在为他那双裸露在外面的大脚穿上新布鞋。她呜咽着，沙哑的嗓音嘀咕着什么丢下我们一家子大小老少就不管的话语，让我莫名其妙。
　　 外婆站在我的身边，紧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了她的身子的颤抖。她也哭着，并使劲地把我往父亲的身边拽。我心里感觉害怕，使劲地挣脱她的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外公去世后的不久，父亲就把外婆和我一起接回家住了。这才刚刚过了两年。
　　 夜里悄悄地回到家，蹑手蹑足地走进堂屋。屋子里站满了许许多多的人，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父亲早已被装进了漆黑的棺材里，妈妈仍跪在棺木旁哭泣着，那张曾经的笑脸此刻已是疲惫不堪了。
　　 躲在屋子阴暗的角落，我不知道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等我醒来，屋子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野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那一阵紧似一阵凄厉的唢呐声，和着妈妈的嚎啕大哭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父亲的去世，一切都仿佛变了样。所有的亲朋好友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迹。二十八岁的母亲带着我们四姊妹和外婆固守在这已经破损的木瓦老屋，苦苦支撑，努力生活着。
　　
　　 四
　　 外婆就这样去了么？
　　 妈妈说，外婆走得很安详，她说她很满足了。
　　 春节的时候，我刚回老家来看过她老人家。八十五岁的高龄仍有着如年青人一样的硬朗身子，怎地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呢？
　　 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我把女儿和儿子叫了过来，一同跪在外婆的灵柩前。
　　 仍记得所有过去的一切。当我上学回家了，总有热热的饭菜摆在我的面前；当我玩着那小先的电子游戏机时，你要我小心，别触了电；当我没有对象时，你老是唠叨着为我托人找寻；当我有了女儿时，你说要看着我有了儿子你才会瞑目......
　　 你什么都给了我们了，什么都没有带走一点点。那次回来看你，你悄悄地对我说，你已经为我藏好了农具和生活用品。我悄悄地拭去热泪，虽然我知道我用不着这些了，但我知道，这是你心里的秘密，是属于我们祖孙俩的秘密。
　　 我不知道，外婆啊，你怎么这样忍心地别我而去！选择了这样的特别的日子，难道你在去天堂的路上仍放心不下我？仍在默默地看着我，爱着我么？
　　
　　 五
　　 长方形的石笼禁锢着她的身子，而我仍看见她在天堂凝视着我的慈祥眼睛。那温暖，那关爱，那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让秋天的这个日子，雨水缠绵。
　　 我带着儿女，在她墓旁的四周种下了几多的小松柏。我用小刀在这生长的树干上刻上我的名字，我要陪伴着她，守侯着她的孤苦和寂寞。
　　 或者，让这些生长着希翼的小树，为爱，再去寻一个美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