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天，平山县政府的官员们议论纷纷，他们都在谈论着张不凡的话题。
　　 官员甲：“张不凡脾气真古怪，做事总是一根筋，从来也不晓得变通变通！简直就是个邪气（太行山一带对一根筋的习惯性称呼）。”
　　 官员乙：“他就是个神经病，要是会变通，做个工作就不会那么一本正经了！想不到现在还有这种官？真够奇葩了！”
　　 官员丙：“张不凡搞家长制，在工作上搞一手遮天，可他处理问题把持不住自己，所以才那么严苛、残忍和不留情面，简直是故意让人丢丑、下不来台。”
　　 官员丁：“别看他是领导，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纯粹就是个傻冒儿，谁跟他工作，谁倒霉！”
　　 政府官员们对张不凡很有看法，都认为他是个怪人、赖人、烂人，甚至说是个人渣了，似乎张不凡成了机关的祸害，他们不愿在工作上与他为伍，在生活上也刻意躲避着他，深怕一不小心撞见他。
　　 其实，张不凡不是这些官员们想像的坏人，他是个很讲诚信的人，也很有才华，这几年，他所担负的工作大都赢得了公众的认可，老百姓们一提到他，都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赞赏。他在工作上还拿下了多年难以落实、被上级一直视为“最难啃的骨头”的疑难工作，得到了上级有分量的嘉奖。然而，平山的这些官员们所看重的却并非这些，而是个人的得失和私利。正因如此，平山的这些官员们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张不凡的政坛之路也因此而走得曲曲折折、趔趔趄趄。可是，张不凡却成了这种特定环境下行政工作的集大成者。
　　
　　 二
　　 平山县在明清时期有辉煌的商业史，在太行山一带曾有“小北京”的美誉。在建国初期，平山县也因出色的工作，多次受到国家、省、市的重磅奖励。可是，从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运动开始，平山干部的工作作风却发生逆转，由原来的务实变成了务“虚”，许多龙头企业都因此变得不景气起来，农业生产虽经改革得到大步发展，但随着农业技术的进步，劳动力很快出现了饱和，剩余劳力在本县难以就业，只好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平山经济的每况愈下，使经济收入排名骤然跌落，以致败落至全省倒数第一。
　　 经济的衰落，使平山人特别是平山的干部在说话时失去了底气，丧失了过去谈论经济时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情，谈论经济收入排名时，他们也从口头上的正数改口为倒数，平山人头脑中祖祖辈辈固化了的自豪感基因，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消失殆尽、一扫而光。这使得平山人因历史辉煌而带来的满足感渐行渐远，逐渐回归到对懒政现实问题的关注上。他们憎恨懒政行为，以致恨到咬牙切齿，懒政成了平山人茶余饭后谈论最多、也是最富刺激性的话题。
　　 傍晚，市民程实从单位下班回家，与几个要好的朋友在居民小区门口聚在了一起。
　　 程实说：“我就业的这个企业不死不活的，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元，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他边说边打着“嗨”声。
　　 邻居赵究说：“我们单位也一样，全县不都这样么！这都怪那些干部们懒政。”赵究显得气愤而无奈。
　　 在小区看门的老头插话说：“别怪这么多，你有能耐也当干部去，在那里工作，工资旱涝保丰收，又清闲又有权，该有多好！”
　　 邻居钱二说：“你们知道不？咱县的领导们都是摆形式高手，实事一点也不办，就会应付上级，都是混饭吃的，我看要改变咱们的现状没有什么指望了！”
　　 众邻居都唉声叹气：“唉！……”
　　
　　 在李庄供销社门口有棵老槐树，树荫很大，是村民们收工回家后闲聊的场所。这天中午，几个农民端着饭碗聚在这里闲聊。
　　 村民石不烂说：“咱村这都扶贫几年了，可看不到什么变化，年年就是发发救济金了事。”他似乎带有很多疑问。
　　 村民李欣说：“平山县的领导们净搞欺上瞒下的把戏，真是气死人了！”说着，将右手猛地做了一个气愤的手势。
　　 村民李智接话说：“你没听说过有句顺口溜吗！‘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下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念完文件进饭店，文件根本不兑现。’咱县的干部们就这样，哪里还办实事？都是应付。”
　　 低保户赵享说：“低声点！低声点！你们别怪这么多，如果取消了扶贫指标，咱村连这点救济款也没了！”他对扶贫忧心忡忡，深怕给自己享受低保带来麻烦。
　　 村民李小慧说：“你就知道给钱好，每年拿这几百元救济金能发财吗？好吃懒做，真没出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很激烈。但争论归争论，他们都痛恨工作上走形式、不办实事，都反对弄虚作假，对脱贫致富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三
　　 平山的城乡居民们对“懒政”很痛恨，然而，在平山县的高层人士中却是另一番情景，他们在工作上考虑的只是如何取悦上级、如何保全职位和职位的升迁。
　　 平山县的四大班子领导，有很大一部分是久经沙场的政客，他们根本不考虑群众生活和如何在工作上开拓创新，而是随波逐流混饭吃。张不凡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他在这个群体中算得上是很另类的，他时时都在想着老百姓，哪怕是自己受点屈也心甘情愿为老百姓办事，唯独不太注重与班子成员的关系。
　　 新来的县委书记赵括雄心勃勃，立志在任期内改变平山面貌，因此，一上任就迫不及待地定下了工作规划。他在任期内计划办的事很多，从兴办企业到城市建设，从发展旅游事业到农业开发，是近几年规划中最宏伟的计划，有几个重点工程规划很有分量。
　　 1、城市化建设：建立“三横三竖”县城城区，将原来只有一横一竖的“十”字型城区建筑群，扩展到“三横三竖”的“田”字型建筑群，原县城的一横一竖建筑群在新县城城区中只是“一横”中的一个区域，城区面积扩大五倍以上，将周边的村庄全部纳入新城建设，使人口达到原来的三倍，并在实现目标后向上申报市级建制。这其中有个战略性设计，将县城由国道南侧发展到国道两侧，并在国道上建一连城桥，使两侧融为一体。在书记看来，这座桥至关重要，不仅将国道两侧城区连通，而且还能展示自己的政绩。因此要建设得像模像样，让外地人在路过时看到平山县的辉煌，其实际用意是让上级领导看到平山的辉煌。
　　 2、现代农业基地建设：在县城周边的四面八方兴建设施蔬菜工程、家禽家畜饲养工程、绿色有机农业食材基地。设施蔬菜包括冬季大棚蔬菜工程、秋季拱棚蔬菜工程，种植植物包括西红柿、茄子、黄瓜等，还有草莓、油桃、猕猴桃等水果，甚至还计划种植蓝莓、山竹等高档水果；家禽家畜饲养有鸡、羊、猪、奶牛、肉牛等普通家禽家畜的饲养，还包括养鱼、鳖的饲养，此外还把貂、狐狸、野鸡等野性动物的养殖列入下一步的计划中；绿色有机农业食材包括芸豆、荞麦、薏米、鹰嘴豆等作物的种植，还有有机玉米、有机大豆等有机食材作物的种植。
　　 3、旅游基地建设：打造明清时期文物旅游基地，将旧县城东南西北四条街道全部纳入文物古迹建设群范围，并在县城南部的鸡鸣山脚下建一个规模巨大的森林公园，此外还要在县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方圆三十公里内，建设不下四十个的“农家乐”旅游基地。
　　 新任县委书记赵括对此信心十足，专门召开四大班子领导会议进行行政论证，还邀请建筑、畜牧、农业、文物旅游专家进行技术论证。大家对此规划都予以了赞赏。
　　 在全县四大班子会议上，县长贾干当即表态支持书记的决策。其他班子成员也都积极发言。
　　 县人大主任李平说：“这个规划符合我们平山的实际，多少年了也没看到咱班子成员的惊天动地之举，今天算是看到了，我坚决支持！”
　　 县政协主席高呼说：“我有两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书记有这么大的勇气，二是没想到咱平山的班子在大事大非面前这样团结，这是好事，书记挑头我支持！”
　　 副书记、纪检书记、政法书记、副县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四大机构领导们见主要领导表了态，也都跟着纷纷表态发言，支持实施这个宏大的规划。
　　 会后，新任县委书记赵括立即组织落实，真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然而，事实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除赵括、张不凡等少数领导积极主动外，其余领导都基本上是按兵不动。人大主任李平对副主任们说：“咱们作为监督机构，主要是在口头上支持，说实话，这些规划有点过火，似乎办不到，不过我们也决不能反对。”
　　 一位副主任说：“那咱们是不是就这个规划的不足之处提点建议，让县委政府在执行中不至于走弯路？”
　　 李平说：“唉！不能管那么多，管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副主任又说：“那就作旁观者了？”
　　 李平说：“适当的应付应付就算了，只要让书记感觉到我们在支持他就行，大家说话要注意，不要让领导们有意见，也不要惹恼群众，出了乱子可就不好了”
　　 副主任说：“还是主任有经验，我们一切听从你的指挥就是了。”
　　 县长贾干回到政府后，对副县长们说：“规划工作一定要支持，决不能有二话。但规划责任主要由一把手负，又不追究咱们的责任。因此规划工作不必太主动。但手头上的各项业务是必须重点保证的，这是要大家负具体责任的，弄不好就会挨处分。大家心里可得明白点！”
　　 副县长们心领神会，都各自办业务去了。
　　 县政协主席高呼回到政协机关后，立即召开了主席办公会。在会上，高呼强调：“我们政协的工作主要是舆论支持，书记的这个设想很大，不一定能实现，但我们必须支持。不过我们这单位的工作就是这么回事，不能干大事，只能拾遗补缺。”
　　 副主席们心领神会，都在会上表示支持。会后就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县委机关的副职领导们更是不当回事，他们说：“党委机关是管党的，规划是政府的事，党外的事不能多管，管多了政府领导们有看法。”
　　 会后，规划是定了，可没有人来具体实施。时间一长，赵括书记也泄了气。但规划已公布，他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办了几个工程。赵括想：自己是单干，若规模大了恐干不成。于是挑选了几个面子工程完事。
　　 在赵括所建的工程中有一个连城桥工程，为了达到“撑面子”要求，他将国道挖低了五米，建成后的视觉效果极佳，但因国道两侧的道路并未打通，基本上是一座孤桥，连城的作用难以发挥，反而因路面被挖低，给国道旁边的居民出行带来了诸多不便，居民们有意见，都纷纷到县里反映。
　　 一个居民说：“把平坦的大道挖成坡路，道北又没有什么建筑物，难道让我们过桥去悠闲地散步？”
　　 这话是居民在无意中说出的，可书记一听受了启发。嗣后，在桥的北面建了一个公园了事。
　　 连城桥建成后，只有附近的居民能到对面的公园中游玩，感觉没什么大用，于是有人给这段国道起了个极具讽刺性的新名称——新加坡。
　　 赵括书记在平山干了五年就调走了，他走后，给平山留下了许多半拉子工程。
　　 新任县委书记不买前任的帐，对这些半拉子工程并未及时处理，他说：“这些规划不切实际，也没什么高明之处，应予否定。”于是又重新做了规划。然而，在这位新县委书记卸任时，他的规划被又一任书记所否定。平山的建设规划像割韭菜一样，被官员们一茬一茬地设计着、否定着，终一事无成。群众们很气愤，一位群众调侃说：“规划规划，赶不上领导的变化，浪费了钱却办不了事，这是把平山当试验田了！”
　　
　　 四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在平山县的政府部门及乡镇机关内，懒政现象似乎更为突出。各部、委、局、办的领导、乡镇领导在工作上都是为了图个省事，做法基本上是对上阿谀奉承、说大话，对下要求出成果。而要求出成果却又是只管书面材料，根本不看是否进行了实际操作，他们时时处处都在悠闲地应付着。
　　 劳动局接到灵活就业工作整改命令后，局长当即召开工作会议安排了此事。局长说：“咱县的灵活就业工作搞了多年，难免会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上级让整改，可究竟应该怎么个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上级坚持要改，群众也有这方面的诉求，我们不能不办！因此必须在手续上做得周全一些，别让上级拿我们去说事。我们的关键是做到手续齐全，整改计划、方案、总结一个都不能少，就是胡编也得整全的，没有材料就等于没做，大家别在这方面有侥幸心理。”会后，局工作人员让企业、乡镇都按工作阶段安排和文件规定程序，制作了相应的材料，在时间要求、整改问题、具体措施上都作了一致的“详细记录”，然而在事实上却并未作丝毫整改。最后向上级作了交代，上级知道有点不实，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受了。上级检查工作时，有几个群众来访，局长为了不多事，就让一名副局长稳住群众，不让他们与上级见面。
　　 一个乡镇接到关于召开民主生活会的通知后，按照上级要求的程序和内容作了安排，并刻意罗列出七、八个存在的思想问题。为表演得逼真一点，他们让职工们互接对子，一个提意见，一个挨批评，还让刻意争吵到脸红出汗，为不出问题，在上级到来之前，还进行了专门彩排。上级领导参会后，看到民主生活会上激烈的争论，感慨地说：“这样的民主生活会就是好，这是多年的好传统啊！希望今后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