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盼着老二回来
　　 田叔兀自蹲在门口，双手抱一支水烟筒，像是抱着一个宝贝。这是男人的“小媳妇”，因为一吸烟，就要与烟筒“亲嘴”。这不，田叔又与“小媳妇”亲上嘴了。田叔鼓起腮帮子大力地吸着，烟筒里的水上下翻滚，发出呼噜呼噜欢快的响声。
　　 田叔的面前有个通体淡黄的老母鸡，神情紧张，爪子一伸一缩的，战战兢兢地探向田叔。母鸡慢慢地往前走，目标是田叔脚面前的那几粒包谷。它在担心，要是田叔心情不好，田叔手上的那支水烟筒就会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母鸡在纠结中前行着，眼看就要吃到第一粒包谷。就在这当儿，情况出现了，田叔猛地一转身，母鸡觉得要大祸临头,嘎嘎嘎地惊叫起来，双爪使劲杵地，猛烈呼扇翅膀。
　　 母鸡一口气飞到墙边，惊魂未定，身后飘下了一地鸡毛。
　　 田叔倒没理会母鸡怎么样，他还在想着心思，伸到半空中的手停止下来，整个人像个雕塑。过了好一会儿，“塑像”才终于有了动作，悬在空中的手缓缓地落了下来。田叔觉得刚才忽然想到的主意行不通。他有点垂头丧气，抬起头望了望田婶。
　　 田婶正剥着包谷。田叔的一举一动她全看在眼里。
　　 剥包谷，这对田婶来说是个熟活儿。左手握一个包谷，右手拿个锥子，一锥子下去，一排包谷粒便与包谷骨头分离开来。顺手再拿起一个包谷，把两个包谷在手上使劲地揉搓着。不一会儿，眼前的包谷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田婶偷眼看了看田叔，田叔还在定定地看着墙角的那只母鸡。
　　 窗外院子里，有块菜地，在阳光直射下显得勃勃生机。青的是萝卜，紫的是茄子，红的是辣椒，又红又黄的是西红柿，五彩斑斓，耀眼争光。蔬菜们争先恐后竞肥争绿，开足了马力进行着光合作用。
　　 天地神灵牌位静静地立在阳台边，上面是故去一个个祖宗至亲们的名字。田婶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地走到牌位前，很虔诚地点上一柱香，跪在地上，嘴里絮叨一番，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闻到一股从屋里飘来的特殊气味，田叔知道，田婶又在搞“活动”了。田叔扭头，乜了田婶一眼。
　　 不求自己求祖宗鬼神，行吗？
　　 田婶没有理会田叔。
　　 田叔说，为什么还会有“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说？
　　 田婶说，你甭管，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你烧烧香拜拜佛，就可以解决那么多复杂问题？哈，哈，也只有你这憨老太婆才会信！
　　 本来烧香拜佛也不是什么坏事，田叔并不反对，田叔所反对的是田婶做的有点过了。为了烧香拜佛，田婶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神神叨叨地，耽误了家里不少事。就说院子里的菜地吧，因为耽搁，给鸡狗们钻了不少空子。
　　 拜了心就安！田婶坚持。
　　 鬼神可不可能给你开灵丹妙药。田叔继续说。
　　 田婶也知道烧香拜佛，只能求得心安一些，要解决问题，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毕竟一块石头扔到天上最终还是要落在地上。于是，田婶不再接话。田婶想起了老二。
　　 在田婶看来，老二可是个脑壳活泛的人，鬼主意特多。
　　 当初，老二想从乡下调到城里来，找了时任区长的徐东来，徐区长是他读大学时的老师。
　　 果然，不出一个月，老二就调上来了。
　　 老二说，办事一定要找对人。人找对了，事儿就好办了。
　　 田婶在想，今天已经这个时候了，老二也该回来了。
　　 女儿素琴三十岁了，在婚姻问题上始终反反复复。
　　 高中时，素琴瞒着家里，偷偷跟同班一个叫肖勇的男生好上了，一直到大学毕业才给父母说起这件事。父母听了，觉得事已至此，就没有怪罪女儿。
　　 时间一晃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肖勇的父母请了算命先生来看八字。
　　 先生小眼睛时常眯缝着，留个很少见的八字胡，穿一件很不常见的中式布褂，长长的袖子几乎盖住整个手掌。先生把左边的袖子往上卷了卷，然后闭着眼睛，掐着指头算了起来。
　　 过了好一半天，先生睁开了眼，说，这婚不能结，这两人八字犯冲。
　　 眼看着好端端的一桩姻缘就要被搅黄，素琴很着急。素琴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先生这里。解铃还得系铃人。素琴喊肖勇给他的父母施加了影响，要求再算一次。父母经不住肖勇的软泡硬磨，勉强同意了，说，如果你俩实再犯冲，就也不要怪我们。娃呀，你得明白，命里有的一定有，命里无的一定无。
　　 这回，肖勇悄悄给先生塞了红包，先生半推半就收下了，先生的小眼睛里还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果然，先生在仔细算了又算后，对肖勇的父母说，他俩这个犯冲有办法解决。
　　 如此折腾，田叔田婶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到两人正式谈婚论嫁的时候，田叔田婶提出些买套房子之类的要求，可“亲家”听了，坚决不同意，说乡下的房子三代人都够住了。
　　 谈了几次谈不拢，僵住了。
　　 这时候，女儿却怀孕了。
　　 这可要怎么办？
　　 田叔田婶除不满意房子事儿外，还对“亲家”的大男子主义和迷信思想有一肚子的担心。万一姑娘真嫁过去，怕要受一辈子气。再有，这个肖勇黏黏糊糊的，也不像个能撑门立户的人。
　　 可是姑娘已经怀孕，这事要咋办呢？
　　 田叔扭头看去，太阳已经偏西，晚霞被太阳撕得支离破碎，像个红色的烂抹布，各种细丝还在拉扯交织着。
　　 田叔想，已经这个时候了，老二也该回来了。
　　
　　 二、素琴怀了双胞胎
　　 怡园咖啡厅，老二与素琴正在靠窗子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两人的手上都捧着杯拿铁。咖啡厅环境优雅，温度适宜，高脚椅子坐着也很舒服。一曲《好一朵茉莉花》悠扬的曲子在大厅里舒缓回荡。可老二与素琴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人们行色匆匆。
　　 一个大妈背着一个很大很沉的书包，牵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匆匆跨过马路。人刚过去，一股长长的车流就从他们身后接踵而来，又滚滚而过。当红灯再次亮起时，已经不见了大妈和小姑娘的身影。
　　 还有一个孕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双手叉着腰，独自一人准备穿过马路……
　　 素琴想，这孕妇的家人也是，怎么给她一人挺着个大肚子过马路？太不安全。看着人家挺着肚子，素琴不由地伸手也摸了一下自己的。
　　 从那次发现身体异样后，素琴的心情就不大好。本来工作就忙，单位这检查那检查的，要写这材料那材料的特别多，经常要加班，一天忙个贼死。这倒好，又添了这么个棘手的事，把自己搞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素琴几次想告诉肖勇，但都欲言又止，看看肖勇那个温吞的样子，素琴估计，肖勇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有问题，找二哥。素琴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二哥。
　　 二哥“啊，啊”地听着，听完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长时间，末了，悠悠地说道：小妹啊，你也不要着急，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保重身体，容我想想。
　　 谁知，这一容，就等到了三个月头上。
　　 今天，老二带着素琴到华泰医院做了彩超，张医生是老二的熟人。老二知道，医院为请托人检查胎儿的性别，这是国家政策不容许的。所以，老二避人耳目，悄悄地进行。
　　 张医生把老二喊到了办公室，探头看看门外面，然后关起了门，像一个地下工作者似的，见四下无人，张医生双手一抱，说，田科长，恭喜，恭喜，咱妹怀孕了，而且还是个双胞，是……
　　 老二心想，你恭喜什么哟！一大堆麻烦的事就跟着来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漾着笑容，说了句“以后再谢”，便很快离开了医院。
　　 素琴问：二哥，是男是女？二哥迟疑了一下说：两个小姑娘，千金加千金，总共两千金。
　　 怀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怀的是双胞胎，素琴还真没想到。素琴原本有点惨白的脸颊飞上了红晕。素琴想起来了，妈妈说过，姥姥就是双胞胎，另一个姥姥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受限，夭折了。素琴想过，这死去的姥姥应该与活着的姥姥长得一摸一样。为此，素琴还用电脑P了个两个姥姥的合照。照片里，两个姥姥一左一右，笑眯眯地，连素琴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姥姥，哪个是假姥姥。妈妈说，她这一辈儿没有生双胞，是个遗憾，或许就在素琴他们这一辈会弥补上。结果，大嫂没怀上，二嫂也没怀上，倒是自己怀上了。看来，这怀双胞真的是有遗传，是隔代遗传。
　　 过往的情景还在浮现。陈海家的双弟双妹是一对龙凤胎，双方的老人喜欢的不得了，抢着带孩子。要是抢不着了，一天都会心神不定，魂不守舍，就担心对方亲家带出什么问题。带孩子虽然辛苦，但苦中有乐。况且，老天爷眷顾，一下生俩，这是多大的福气！巧琴家是一对男孩子……素琴忽然想到自己怀的是两女孩，不由地忧心忡忡起来。
　　 男孩女孩，自家的爸妈是不会挑剔的，可肖勇的爸妈就不好说了。
　　 素琴扭头看了眼二哥，发现二哥正定定地看着她。
　　 二哥开口了：咱爹妈知道你怀孕了，很高兴，不管你跟肖勇以后如何，一点都没有责怪你，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说，不行的话，就把工作辞了，专心保胎！
　　 那怎么行？！素琴一听要她辞职，坚决反对。说，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这么一份稳定的工作，怎么能说辞就辞了呢？！再说，现在我手上粘着那么多事儿，别人又无法顶替，单位也离不开我。
　　 好，不辞，不辞，行了吧！这个咱就不说了。但是，肖勇的爹妈……二哥托出了重点。
　　 肖勇是个独儿子，肖家三代单传，肖勇妈早盼着肖勇续香火呢，万一真自己真要嫁给肖勇，以后夹脚的小鞋怕要穿一辈子了。一想到这些，素琴的心一阵收紧，感觉背脊凉飕飕的。
　　 这问题，二哥也想过，所以二哥听到素琴怀孕的消息后，想了好多。未婚先孕，肖勇的父母能否能接受？将来养小孩，光是奶粉钱一月都要大几千，他们能否负担得起？因为家庭溺爱，肖勇这么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油瓶倒了不会扶，养得像个巨婴男，将来的教育能不能避免重蹈覆辙？
　　 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是，可素琴偏偏只看上了肖勇，死心塌地的，非肖勇不嫁。别人不理解，她就说出一大堆理由，肖勇个子高，相貌堂堂；肖勇脾气好，随叫随到；肖勇电脑玩得熟练，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好像肖勇没有缺点似的，这怕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二哥觉得，只有把这些问题想清想透了，办法才会有。
　　 想到这里，二哥说：老妹儿，你这就分头打电话，就说你怀了双胞胎，是两个女娃儿，先看大家的反应。
　　       
　　 三、各方的反应
　　 肖勇的父母亲听了电话，又恼又喜又担心。恼得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就生米煮成了熟饭，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世俗压力是明摆着的。这农村嘛，还不像城里面那么开放，村子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挺着个大肚子办喜事的。喜的是，小子经过实战检验，火力还可以，至少比他爹强。他爹是四十岁时才老来得子的，想不到这好小子，三十不到，就一炮中俩，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担心的是香火的问题，不是说怀了两个小囡吗？真要是这样，那肖家的香火就要彻底断了！这可是个棘手的事。总不能要求素琴把孩子打掉吧？
　　 几日来，老两个左思右想，夜不能寐。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请先生再看看。
　　 通过几次接触，先生对小两个的情况已十分清楚。
　　 上次对小两个先说八字不合，等送了红包后又说八字没有问题，嘴里出蒜是他，出姜也是他。先生的媳妇听了，就批评先生，说，做人要厚道，自己做的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先生听了，嘴上不服气，说，马靠四条腿，我凭一张嘴，我不这么样凭什么赚钱？况且你病成这样，不是正等着钱用吗？尽管先生这样说，但先生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一来自己的媳妇自从患了乳腺癌做完手术后，就开始吃斋念佛，经常在自己的耳边念叨，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二来，觉得事不过三，不能再让这对有情人折腾了，不然自己真要遭报应了。所以，这次先生发了善心，要成人之美。他顺水推舟，对肖勇父母说，这婚该结，不碍事。肖勇的母亲眼睛睁得溜圆，说，那肖家香火不就……肖勇妈还没说完，先生脸上就立马堆起了笑容，他肯定地说，这不是问题，将来上门女婿一招，香火照样往下传！从遗传学角度讲，遗传不分男女，遗传的都是你们优良的遗传因子。先生在说到“你们优良的遗传因子”时，故意加重了语气。看到老两个眼睛忽闪忽闪地，先生乘热打铁，说，你们要相信科学。再说，素琴对你家肖勇可是死心塌地的，你们不是给肖勇另外找了好几个对象吗？又有哪个赶得上素琴？要是娶了素琴是肖勇的福气，也是你老两个的福份！
　　
　　 电话打到大哥家，大哥“啊，啊”地听了一阵，等听明白了，说，小妹，你这是结婚的架势啊，你也该结了，我和你大嫂没有意见。
　　 其实，大哥也不好说什么意见，毕竟小妹结婚后幸福不幸福，都不敢打包票。就说自己这媳妇吧，容颜姣好，长得像张柏芝，当时是自己一见钟情，写情书，送东西，死追活追才追到手，按说自己应该很满足，很幸福。但其实不然，眼下就被这漂亮媳妇给淘得要死。
　　 媳妇除了漂亮，还有个特点，就是很节约。别人卖西瓜要买个整的，她从来都是买半个或是几丫。媳妇还贪小便宜，大路边上走，绝不会空手，总想着掐根葱，扯棵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