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宸光】青春几何(中学组散文)
一
学校文学社要我们假期里写一篇命题作文,叫做《青春几何》。
原本以为我会像毛润之同学那样写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样排山倒海的句子。或者将自己矫饰成一个苍白的木偶,像席慕容那样悲伤地写下“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要么做一个“悲极生乐”的诗人,吟一句“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道一阙“天空中没有留下我的痕迹,但是我飞过”。
这些听起来都很潇洒,我也很乐意接受。然而当我提笔的时候,我发现我那固有的感性细胞早就被蛇一样的数理化公式给咬得起泡了。我看见她们都很无辜地看着我,空洞的眼珠子漾着说不出的忧伤,轻轻地告诉我她们帮不了我,她们太累了,睡得太久了,早就不想起来了。尽管我千遍万遍、千刀万剐地扯她们的耳朵,大声地对她们宣告我是它们的主人,她们必须服从我。可她们还是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微闭着眼睛,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好像被踩碎的海绵宝宝。
于是我只能无奈地叹气,转向那黑压压如蛇一般聚在一起的理性细胞。他们见我转向他们,早就乱哄哄一团踊跃地开始发言,以致我什么都没听清。
我说,那好吧,只能靠你们了。
二
如果青春一定要我用什么来比喻的话,我觉得是一道解不出的平面几何题。
简简单单的线条,粗粗略略的条件,告诉我要证明一个无关痛痒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而且结论前写的不是证明,而是求证,搞得自己很文质彬彬的样子,尽管我从“题”光片羽中看到的是命题人狡猾的嘴脸,好像一只刚刚冬眠完的狗熊,虽然看起来很老实,其实思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是要讨教我是吧?好的喽,我做呗。有人跟我抱怨他(她)也要做这该死的题目。我说那么一起做吧,人多力量大,十个脑子砍不掉,一万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嘛。
可是命运的可笑之处,或者说出题人的聪明之处在于,我们每个人的题目都不一样。他那个是三个奇奇怪怪的圆,我那个是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正三角形……
那么别组团了,我说。
可他们依然坚持,说什么待杀的猪也要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样才不会恐慌。
于是我信了。三年来在三个“猪圈”间来来回回,偶尔也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杀猪场”,告诉自己不要慌,并且害怕地期待那一天。
同时每天做着那道永远解不出的平面几何题。我绞尽脑汁地把梅涅劳斯定理、塞瓦定理、西姆松定理套进去,也试着用哲学中矛盾的观点,用几何不等式来证明这个等式。我想把你做出来,我对青春说。青春笑了笑后,马上又变成冰冷的白纸黑字。
环顾四周,我的战友们,和我一样的姿态,和我一样的笔芯,和我一样迷茫的眼神。不一样的只是题目,以及解题的进展程度。
看啊,我们并不孤单啊,我说。
可我们孤独啊,你执拗地纠正我。
三
青春也是一道繁冗的立体几何题。
刚开始拿到题目我还窃窃自喜,说我立体几何从来没丢过分,这次一定能解出来。可是我仔细一看马上傻眼了。毫无规则的图形,空间中这边凹那边凸的,棱角比鲸鱼的鳞片还多,密密麻麻地在每条边上标着数字,完全看不清楚。可怕的是他要我们求体积。
为这我和同学们特意去浙大借电子显微镜,然而那个管理员粗暴地让我们滚,弄得我们更加不知所措。我对他解释说我们在做一道名叫青春的题目,做不出是要杀头的。他愤愤地说他当年也做过,但是做不出所以就空着,现在不也好好的,没见别人来杀他。
于是我们都高兴地回家了,好像卸去了一个巨大的黑包袱。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我突然觉得那个管理员已经不是他原来的样子了,原来的“他”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一具可怕的肉体在走罢了。
回到家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于是我也不敢耽误什么,立即做起那道题目。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这不是常规的“几何法”“向量法”能做出来的。转而我有了一个灵感,我可以把那些棱角看成曲线啊,物理中不是有什么叫做微元法的东西吗?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打动,立即做了起来,好像当年高斯做正十七边形那样做了一个通宵。可是我没他那么好运,因为我连一条边的长度都不知道,我只能得出它的比例。做到这一步我疲惫极了,于是马上睡着了。梦中的自己是一个光滑得没话说的橡皮泥做成的球,在同样光滑得没话好说的冰面上滑行。前面有一个和我一样的球,上面标了一个数字,我确信那就是我要的数字。于是我奋力地追啊,追啊,追得我骄傲
放空。追啊,追啊,追得我猛地从梦中跳出来。
我听见牛顿第一定律抱歉地告诉我,你不必追,因为你追不上。
四
青春也是一道烦得让人想跳楼的解析几何。
那双曲线张开了血盆大口,可是椭圆还是要奋不顾身地跳进去,难道这就是爱情?可是这爱情对我产生的除了醋意,还有脑神经的崩溃。
我不明白笛卡尔为什么就那么神通广大,一定要给几何来一个什么“解析”,就像弗洛伊德要对梦作“解析”一样不可思议。这一点小陶同学和我持一样的意见,可是他早就拿菲尔兹奖去了,而我还困在青春的泥沼里。原本几何是我一个美好的梦呀,为何要把梦搞得如此面目全非呢?
不过抱怨没有,我还得做。顾城感叹道:“我沿着篱墙/向失色的世界走去。”然而我只能沿着一张丑陋的画,向无尽的数字风暴走去。
五
文学社社长看完后评论我说,你这写的是什么呀,你怎么就不明白“青春几何”这四个字的意义呢?
我怎么不懂,青春没剩多少了,但是我还没解出题来,青春啊,青春几何啊!我装腔弄势着说,好像一个久久未登台终于轮到我表演的小丑。
他苦涩地对我笑笑,站起来走了。
走的时候有一张纸不小心掉到地上,我刚要叫他的名字,但是我看到的是他的那道题,好像已经解出来了,又好像没有。
我慌忙地拿出我的,发现我们的解题步骤一模一样,只是都没解完。
浙江省萧山三中高三年级
瞿钟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