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山坡上，绿绿的野草夹杂着地果藤给日渐荒凉的山坡披上了一层柔柔的绒毯，晓风和那几个小小的玩伴，在草丛中梭来梭去，寻找着鲜红甘甜的地果；用大大的桐籽叶包裹着，尔后跑到清澈香甜的井水旁边，略略地洗去地果上残存的泥土，便狼吞虎咽地享受着自己辛劳的成果。饱了，躺在小树荫下迷迷糊湖地做一方美梦，地上的虫子和蚂蚁不安份地在他们的身体上爬来爬去，痒痒地难受；便一起来到山中间的那一口堰塘边，齐刷刷地脱掉衣裤，扑嗵嗵跳进水不深甚至有些浑浊的塘里。浑黄浑黄的泥水沾在身上便觉又穿上了一层厚厚的衣衫，浑身的难受。而这衣衫，却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替他们承受着妈妈手中落下的小树条子带来的疼痛。
　　 庙里没有和尚，却住着一家人，户主姓朱，晓风妈妈说是文革时的外来户。那年晓风大伯是红卫兵的头，除四旧时赶走了所有的和尚，拆了这山上的十二座神殿，最后剩下的正殿是观音菩萨的一间房子，也是晓风奶奶拼死拼活没日没夜给哭留下来的，晓风大伯终也拗不过自己亲娘的寻死觅活，气哼哼地和娘结下了仇，也难怪她临死还诅咒着他。老朱和老婆带着三个儿子，傍着菩萨殿修了一间草房，算是有了一个家了。
　　 晓风他们一帮孩子最开心的是逗朱家的大女儿，她是个哑巴。晓风妈妈说，那是报应，谁叫她家常常吃了菩萨的供品。他们总是窜进她的屋子，砰砰嘭嘭地乱敲一通，看着她咿咿呀呀着急的样子，晓风他们大笑着跑进菩萨殿，假意去拿菩萨座前的供果；她便拼命地哭喊着追赶他们，因为这菩萨的供品是她家唯一的油水的来源，是容不得别人侵犯的。老朱可真的是猪，短短的几年，又添了七个儿女。
　　 那年因为晓风奶奶病了，妈妈带着晓风提了一个猪头，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地来到菩萨的座前，虔诚地为奶奶祈祷。那些年是不能让人知道去拜神的，红卫兵的鞭子可都不是吃素的。就象那一回斗邻家的李姓地主一样，低头弯腰，胸前那一块写着“大地主”的牌子都触到地了。然而，这些都不是晓风所关心的，他关心的也不是什么路线问题，只是关心着菩萨能不能享用他家的供品，保佑奶奶的病好起来。于是乎，那些日子，晓风总是偷偷地往庙里跑，去看那供在香烟缭绕中的供品是不是已被菩萨吃了？
　　 晓风是真的气坏了。眼看着朱家的锅里煮着他家供奉给菩萨的祭品而不敢喊出来，他有些恨菩萨的规矩太多了。妈妈说喊出来是不吉利的，于是他跑到朱家的红苕地里，拼命地旋扯着刚长成的秧子；累了，晓风使劲地哭。奶奶过不多久终于走了。晓风恨死朱家的每一个人了，是他们的馋嘴害死了奶奶的！
　　 山上仅有的几株小树也被朱家砍来当柴火烧了，那些树可是大炼钢铁的漏网之鱼。山，越发地显得荒凉，庙越发地显得凄清和残破不堪了；昔日甘甜的井水渐渐干涸了，昔日浑浊的堰塘底被烈日画上了干渴的风景画。疯长的野草，瘦瘦的庄稼，光秃秃的砂石残存着晓风童年的记忆；只有那面目全非的菩萨，拿着拈花指，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庇佑着大千生灵。
　　 “大伯病了。”晓风妈妈说，“他快死了，你回来吧！”
　　 晓风的大伯病了是应该的。晓风的奶奶说他迟早要遭报应的。晓风匆匆从城里赶回家，天已黑了。堂屋里拥挤着很多的人，晓风的大伯躺在用竹板做成的凉床上，在香烟氤氲中急急地喘息着。端公（神汉）披头散发，左手拿着神符，右手持着桃木剑，口中哼哼地念念有词；蓦然间，端公倒地，口吐白沫。好久端公终于醒了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口水，从大妈手中接过喜钱，又坐了好半天才说道，因为大伯过去折毁了神殿，菩萨没地方住了，所以也就跟上他了。现在要大伯给菩萨重塑金身，重建庙宇，病也会好的。
　　 不是吧？在晓风的记忆中，菩萨殿是被暴风雨给摧毁的。那年接连的几天大雨之后，朱家的小女儿连同生产队里的耕牛一同被山体滑坡给滑了下来。没有遮挡的菩萨殿和朱家的草房在狂风暴雨中也已烟消云散了。失却了女儿的朱家终于从山上搬了下来，那残破的泥菩萨也不知道被谁填进朱家的粪池，而后种上了庄稼。
　　 没有人能拗过菩萨的愤怒。晓风的大妈请了几个人，在菩萨殿的原址上塑了一座小小的金身，因为要防暴风雨的缘故，庙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神龛了。全家为菩萨披红挂彩，祈求着菩萨的宽恕。慈悲心的菩萨果然的言出必行，寻声救难，终也原谅了晓风大伯的年幼无知，晓风大伯的病
　　 在药物的治疗下，居然终于慢慢地好了，最终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