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世间，无论是讲究情感至上的人，还是思维简单的动物，其生命都是有轮回的，这就如同物质不灭定律一样，灵魂也是不灭的，它只能从一种载体转移到另一种载体，从一种寄存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寄存形式，而不被消灭不存。这话我曾经无数次地怀疑过，迷惑过，然，就下面的故事而言，我宁愿选择相信。
　　 一
　　 传说，前世，它们是一对白鹅。她叫小白，他叫大白。
　　 它们俩是在很幼小的时候跟着几只同龄鹅一起，被卖入同一户人家的。之后，那另外的几只鹅不是因为猫鼠的偷袭就是因为狗的侵犯先后失踪了，只有她和他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从小到大，它们的生活一直是简单快乐的，它们每晚住着窄小的鹅棚，每个白天就在附近的河浜里优哉游哉地嬉戏。它们思维单一，吃、睡、玩就是生命的全部。
　　 确切地说，它们屏蔽了人的一切嗜好。它们没有追求，不懂爱情，不懂风花雪月、花红柳绿，更不懂鲜衣怒马、锦衣玉食。可即使如此，它们也懂得共处的和谐和分享的快乐。平时里有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大白也总是让着小白。
　　 它们懂情么？好像不懂。可它们有时候交颈相偎，昵昵哝哝也说一些鹅语，说到高兴处还蹒跚着庄重的身子伸长了鹅颈放声高歌；有时候，它们也开开玩笑，那玩笑的起因总是大白在小白的屁股或者翅膀上轻轻地喙了一下，然后，再在她的耳朵边“叽叽咕咕”了一些它们俩才听得懂的鹅话。每一次，大白说完，小白迈着鹅步“剔剔达达”又晃晃悠悠地追赶大白，一边追，一边伸长了鹅脖娇嗔：“嘎嘎，鹅哥你坏！嘎嘎，鹅哥你坏！”而大白呢，看着小白的娇羞模样自是欢喜不尽，只见他一边振动着翅膀欢欣雀跃，一边高昂着头装腔作势地逃跑，一边还回头笑话：“鹅妹你追不到，鹅妹你来追呀。”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白慢慢发育成了鹅少妇的模样，之后，她开始下蛋，有时一天一个，有时两天一个。人都说，三天下一个鹅蛋，小白偏不，她是一只知恩图报的鹅。她认为主人对她太好了，不但对她，对她的哥哥大白也是。好多个夜晚，夜半无人私语时，小白总会坐在大白的身边轻言细语：“嘎嘎，鹅哥，你要知道，是谁给了我们一个家。我们要凭良心做鹅，正是有了这么好心的主人才有了我和哥哥的今天。”
　　 “嘎嘎，嘎嘎。是啊。是啊。鹅妹，以后，你就全心全意地下蛋，我呢，就认认真真地为主家看家护院。”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季节走进了秋天。小白和大白原指望，就这样相亲相偎着在主家安一个小家，以后生一群鹅子鹅孙，这样也算不负今生了。却不料，愿望却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
　　 这一天早晨，太阳已经透过砖缝照进他们的鹅窝，和它们相邻的鸡和羊也已经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唯独它们鹅窝的门却还迟迟没有被打开，为此小白和大白有点着急，在它们看来，肯定是主人忘了开门，于是，两口子高呼大叫起来：“嘎嘎嘎”，“嘎嘎嘎”，其声调严肃郑重，大有批评呵斥之意。谁知道，它们的“嘎嘎”声还没有停止，就传来女主人由远而近的声音：“别喊了，别喊了。小白，我马上放你出来，只是大白，我今天得送它去另一个地方了。唉，我也不想你们俩分开，可谁让它是只公鹅，是一只不会生蛋的鹅呢。”
　　 女主人的话，小白和大白都听懂了，一刹那，它们忘记了呼叫，也忘记了难过。许久之后，小白终于从痛苦中醒过神来，她的头立刻靠上了大白的身体，她轻轻地对大白说：“没想到，我们俩终还是要分开了。怎么办呢？要不，你想办法躲吧。”
　　 “唉，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能躲的地方？小白你不要难受，也许主人只是替我换一个地方。天下无难事。以后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来看你。”
　　 “唉，我们原是无能为力的鹅。也罢，那就让我送你一程。鹅哥，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要一直想着我，以后即使我们不在一起，也都要好好的。嘎嘎，活着就好。”
　　 “嘎嘎，嘎嘎。鹅妹。我们都要好好的。”
　　 鹅窝的门终于打开了，与此同时，它们看见，一辆半旧的电瓶车骑进了主人家的场院，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小白眼巴巴看着大白迅速被捉进了电瓶车后座侧面的箩筐，并且罩上了丝网。
　　 大白的头冲破了网络的羁绊伸出了箩筐，它对着小白“嘎嘎”着，眼里流露出难舍难分。
　　 随着主家和买家交接的结束，一场分离迫在眉睫。电瓶车走出了场院，小白的嘴里“嘎嘎”着不舍，亦步亦趋地跟出了场院，跟着走进了那条小路。
　　 这一刻，弯弯曲曲的小路，如同小白和大白惜别的离情。两口子，眼睛寸步不离对方的身子，嘴里“嘎嘎”不绝，一只在车上俯首相望，一只在路上紧追慢赶。
　　 走过小路，眼看着电瓶车就要远行，这时候的小白大声疾呼起来：“嘎嘎嘎，鹅哥鹅哥，让我再看你一眼。你不要走！不要走！”与此同时，箩筐里被丝网束缚了身子的大白也悲哀地大叫起来：“嘎嘎嘎，鹅妹鹅妹，我不要走！我真的不想走。”
　　 买鹅的人似乎被它们的情感动了，之后，他像对自己又像对小白大白说：“看你们两只小畜生这么要好，我也不忍，也罢，我给你们几分钟时间，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说了吧。”
　　 天低乌云生，风吹柳丝动。真正的离别就在眼前，一对相爱的鹅就这样两两相对着，小白的颈高昂着，她的头伸向大白的位置。而大白还拘禁在电瓶车后座的箩筐内，只有头颈在尽力地向着小白的位置延伸着。
　　 见此，停下电瓶车的车主自言自语道：“哎呀，也算难得一回。我索性好事做到底，让你们亲热个够吧。”说完，他从车后座上搬下箩筐放到了地上。
　　 小白和大白的头终于靠到了一起。小白的喉颈在大白的身子上轻柔地移动着，一点又一点。她在喊：“嘎嘎嘎，鹅哥，鹅哥。我不要你走。”
　　 大白的喉颈也在动，他的头在小白的身体上游动着，一寸又一寸。他的眼睛注视着小白。这时的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说不出。唯有一声声的：“嘎嘎。嘎嘎。伤心。伤心。”
　　 电瓶车终于再一次启程了、走远了，小白掀动了翅膀追了好长的路终于还是无奈地停下了脚步，之后，她像一只鹅雕伫立在小路的尽头，久久地凝望着远方那辆渐行渐远的车子，凝望着那熟悉的鹅影消失，再也忍不住大放悲声。
　　 这一夜，回到鹅窝里的小白直到很晚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睡梦中，她终于看到了她牵心牵骨的鹅哥向着她走了过来，梦中，鹅哥对她说：“嘎嘎，嘎嘎，鹅妹，今生我们再在一起已经不能，我与你约定来生做一对好夫妻，那时，我们就做一对无拘无束的鸟儿，你我的翅膀上留下今生的印记一点白。可好？”梦中，她轻咬着大白的翅膀说：“嘎嘎，嘎嘎，鹅哥，我会记着我们的约定，留下今生一点白，来生我们好相认，然后做一对天高任鸟飞的好夫妻。”
　　 自那一夜后，小白不吃不喝，三天后硬是饿死了自己。而大白，自从小路一别，早已经成了小酒店的桌上菜。
　　
　　 二
　　 今生，它们是一对鸟儿，她叫一点白，他叫灰里白。
　　 它们的相遇是奇遇。那一天，在众多鸟儿的聚会中，有鸟儿发现了它们俩的翅膀上有着一样的白点，于是，有天真的鸟儿们“叽叽喳喳”地问：“快说，快说，怎么那么巧？你们俩是不是原先就认识。”
　　 认识吗？好像似曾相识，又好像……鸟儿们的问话使得她和他沉思起来，它们开始两两相对，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她似乎依稀记起了自己曾经小白的身份，而他也似乎记起了自己曾经大白的名号。
　　 于是，有过前世渊源的她和他再一次飞到了一起，成了形影不离的两只鸟。
　　 鸟儿的世界是宽广的，是无拘无束的。它们每天结伴而飞，天上、树上、房顶上、地上，它们总是一路飞翔，一路“叽叽喳喳”。
　　 这一天，天气很是闷热，灰里白又早早叫醒了一点白，他说：“一点白，一点白，趁着早晨天气还凉，我们多采集点吃的。”
　　 她答：“好的好的，我听灰哥的。”
　　 她和他飞啊飞，飞啊飞的，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燃烧了起来，风儿罢工了，树叶静默了，路上的行人躲进了空调房，许多的鸟儿也飞进了树丛里，这时的她却迷路了，迷失在了钢筋水泥的屋顶上。
　　 他终于经历了千辛万苦找到了她。他喊她快走。他警告她，天气这么热，太阳这么烈，再不飞走，就会被烤成鸟肉了。
　　 她头昏脑涨地说：“你先飞走。我随后就来。”
　　 他自言自语：“说什么先走后走的。我怎么放心丢下你。”说完，急速飞到了她的身旁。
　　 两只鸟儿终于在太阳底下汇合了，然后飞了起来，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她飞得筋疲力尽，他飞得心事重重。
　　 突然，她直直地掉到了地上。
　　 见此情景他大声疾呼：不可以，快起来，地上会烫死你！
　　 可她还是不动，因为，此时的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紧随其后的他飞快地降落到了她的身边。
　　 他用嘴喙着她的翅膀，喙着她的身子，喙着她的头。可她还是浑然不动。他还在不断地喙着她，看看用嘴不行，他又用两爪交替呼唤他。他的嘴里“叽叽喳喳”。他声嘶力竭地喊：“你起来！你起来！我不相信你会丢下我去死！”
　　 时间好像过去了好久，他的嘴麻木了，他的双爪酸疲了，他感觉自己整个的身子不听使唤了……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她还是纹丝不动，他还是不愿离她而去。树上的鸟伴在酷热里对他“叽叽喳喳”：“灰里白，灰里白，上树吧，一点白肯定不行了。你这样会累死自己的。”
　　 鸟伴们的话他充耳不闻。他还在不断地喊着她，推着她，喙着她，他大声疾呼：“这个时候我不怕弄疼了你，我知道，你知道疼了就会醒，醒了，你就可以跟着我回家了。你醒呀！醒呀！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不知道又是多少时间过去了，这时间漫长而煎熬，恐惧又害怕。但他不愿放弃，他还在竭尽全力地努力着。他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变换着方向做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唤醒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即使是竭尽了生命也要唤醒她。
　　 苍天不负苦心鸟。他的努力终于换来了让他惊喜的结局，他的一点白终于醒了，她的眼睛慢慢地张开了，她的翅膀有了轻微地颤动，之后，她的翅膀摆动了，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她终于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一声“叽叽”，几声和音，里面包含了几多欢喜，几多欣慰。
　　 天空中，终于有了云絮的浮动，风儿吹来了，他和她也终于再一次飞到了高空中。一前一后，一前一后，不离不弃，风雨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