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心中的英雄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每当读到陶渊明的这句诗,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我的爷爷。
在我的心中,我的爷爷是一位伟大的英雄。女子当如张定良,男子当如彭龙生。这是我从小坚定不移的信念。如果说我的外婆是如林徽因般才气斐然的女子,那么,我的爷爷当如郭靖般顶天立地的男儿。
很多熟识我的朋友都会说我的性格古怪亦然,有时恬静温柔,有时不劣方头。我猜想着,这大约是外婆和爷爷对我的影响。人和猿类一样,初时都是靠着模仿学习,我喜欢外婆的才气,亦崇拜爷爷的霸气,我的眼光总是不断地围绕着他们。因此,我的身上不仅有外婆的淑仪闲华,也有爷爷的桀骜不逊。
爷爷的人生阅历十分丰富,他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踏遍了祖国的万里江山,单位上受人尊敬的领导,课堂上学生爱戴的讲师。在他的面前,我仿若一颗微不足道的砂砾。他的万丈光芒,总是让我小小的自尊心低入了尘埃。
世人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可是,我却好像扶不起的阿斗,永远也无法超越爷爷的成就。
彭龙生,龙生之子,我怎能敌过?
“生子当如孙仲谋。”这是小时候,爷爷常对我们姐妹说的话。可惜,至今为止,我也未能成为爷爷心中的孙仲谋。彭氏子孙到了我们这一代只剩下我和表妹两个女子。我一直渴望能够成为一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完成爷爷的骄傲。
因为外婆我爱上了文字,因为爷爷我迷恋上旅行。每当我踏着爷爷的脚步,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我总会想象着爷爷当年踏上着每一片土地时,是何等的潇洒傲然,意气风发。小时候,他总会把我们抱坐在膝盖上,给我们讲诉他的每一次征程,拿出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当真是高大俊朗,气宇轩昂。
古人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爷爷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但是他却并不是一位柔情多意的丈夫。可是,在那样的一个年代,我们不能奢望他们会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能做的只是相敬如宾,厮守终生。我认为,这样的坚贞不渝便够了。
爷爷的性格很强势,刚正不阿。他的身上有一股正气,他有很多的原则和底线,也因此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便成了牺牲的对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从此,我们家族便也家道中落了。
可是,我为有这样的爷爷而感到无比的骄傲。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无论这个世界怎样的变化,我亦不忘初心。
这是我们的家风祖训。
爷爷一生唯一的爱好便是饮酒,老年的时候更是离不开它,最多的时候一天能饮一斤多。很小的时候,爷爷喝酒时总会用筷子沾上那么几滴,放到我的嘴边,让我细细品味,看我被辣到嚎啕大哭,然后开怀大笑。渐渐地,我似乎习惯了那样的辣意,爱上了它的香醇甜美,醇馥幽郁,沾染上爷爷的酒瘾。因此,长辈们时常对我说,我最像爷爷的地方除了性格固执就剩下酒了。
在那个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读书的时代,我的爷爷却是一个文化人。爸爸告诉我说,爷爷曾经当过中专的教师。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的文科成绩特别优秀,他好像一本百科全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读中华五千年历史。可惜的是,我在高中分科时选择了理科,没能继承他的天赋。
爷爷离开在2015年的9月,清明之后的初秋季节。我一直无法明白,我出生在美丽的秋季,为什么我最爱的长辈却都逝世于我最爱的季节。家中的长辈们一直叫我的小名,枫淋。妈妈说,这是外婆为我取的名字,听说它取自于唐代诗人杜甫的《南征》: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
因为我出生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所以便把林改作“淋”。
人们都说,秋天是一个让人多愁善感,伤悲春秋的季节,对我来说,秋季更是令我悲痛的季节。这落英缤纷的枫叶,犹不知多少落叶布满了我的泪珠。
爷爷的离开,让我很是自责不已。
他的身体一直很好,2015年清明节消化不良住进医院,检查结果食道不良。住院的第三天他突然心跳加速、喘息不止,但是尚能与我们正常交流。于是长辈们和医生商量着让他插管进重症监护室。爷爷是一个“老顽固”,只有我这个小孙女的话他愿意听入三分。他对我说,他想回家。我永远记得爷爷清醒时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句对话。
我对我的英雄说:“爷爷,只要你配合医生,我们病好了就回家。”
他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说了四个字:“好,我配合!”
这是他在世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每当我想起爷爷当时看我的目光,我总是泪流满襟。他的眼神中仿佛有千言万语需要对我述说,却还是答应了我。
老人们都说人在弥留之际,自己心中特别清明。我想,爷爷大约是知道自己大势将至,所以他想回家,想和他的晚辈说说最后的心里话。而我的一句话,将他推进了冷冰冰的重症监护室,将他与他最爱的晚辈们隔绝。于是,他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我一直觉得,我愧对爷爷对我的宠爱。他总说,所有晚辈中我的性子最像他。可是,最像他的孙女却未能读懂他的渴望,让他走得如此的凄然。
我愧对了我的英雄。
这将会成为我心中一辈子的刺,生生世世,让我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如有来生,我必为男儿身,成为爷爷那样顶天立地,坚韧不屈的英雄。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