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晚，我们这个旅行团队，入驻吉林市。
　　 5日晨，起床后，刚出宾馆门，妻子和孩子就告诉我，“警察抓走一小偷，小偷的脸都被人打歪了。”
　　 宾馆后有公园，一群中年男女在跳踢踏舞，随着音响里播放的快节奏的音乐，双脚不停地弹跳，浑身也跟着晃动不止。一派歌舞升平祥和轻松气氛。
　　 听见旁边三个男子在议论，“拣荒的，争地盘……打死人！”
　　 典型的东北腔，想必是当地人。
　　 三个人说着，还对着北边的一个小亭子指指点点。遂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向小亭子走去。
　　 六角亭下，一圈木制长椅，椅子上胡乱堆着一些被褥和绿色军大衣等物件，地下散乱地堆积着一些塑料袋等垃圾。亭子西北侧围着一些人，有几个穿着蓝色警察便服，还有些就是围观者了。众人围观的绿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仰面朝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看面相，大概不到六十岁。看穿着，应该就是刚才三个男子议论的那个拣荒人。看形态，明显已经死亡。
　　 显然，拣荒人，就是捡垃圾的人。刚才妻子和孩子所说的小偷，应该不是小偷，而是打死那个躺在地上的拣荒人的人——或者，应该被称为杀人嫌疑人。他被打歪的脸，应该就是这个躺在地上已经毫无生命体征的人的杰作。
　　 不远处的路边，开来了一辆蓝色箱车，应该是拉尸体的。
　　 警察见围观者越来越多，遂驱赶，“走了，走了！不要再看了！”我就识趣地离开。
　　 一个穿环卫服的男人，四十多岁，一边摇着头，一边嘟囔：“啥事？还顾得这个？”
　　 简洁跳跃的语言里，隐含着一些信息。我猜，大概就是：拣个垃圾，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为问题，竟然还争地盘，竟然还打架斗殴，竟然还打死人，真是叫人不能理解！
　　 那个环卫工人的生存现状，应该不比那两个拣荒人好多少，他也表示不理解。
　　 但是，不管其他人理解不理解，那两个拣荒人一死一伤的悲剧，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们本来就是生活在卑贱和极度困窘中，卑贱和困窘却并没有弱化他们身上的戾气和暴虐，相反，潜藏在他们灵魂里的野蛮，已经被逐渐激化，一旦被激活，就猛烈蔓延，越来越失控，最终，以彼此戕害生命，一死一伤为代价——伤者，还一定免不了追究法律责任。
　　 我还听见一个人说，“昨天白天就打得不可开交！”听到这句话，我又想，既然如此，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有人出面阻止了吗？如果阻止了，为什么就没有阻止住悲剧的残酷结局？这之前，警察知道吗？如果知道了，他们阻止了吗？他们是不是直到死了人，接到报警，才匆匆忙忙赶赴现场？
　　 无论如何，这场悲剧，本可以不发生的啊！
　　 但是，它就真的发生了！
　　 仔细想想，两个拣荒人之间的彼此伤害，除了他们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还真不好再去追究他人。然而，曾经目睹过他们长时间殴斗而无动于衷的人，知道了他们死亡的悲剧，就真的会无动于衷吗？他们俩长期在这里拣荒，风餐露宿，还因争地盘而矛盾纠葛，打架斗殴，警察们，当地民政部门，就毫无察觉吗？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总觉得，这个悲剧的发生，总与这个社会群体对卑贱者的冷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扶贫扶贫，现在的社会，到处讲扶贫，扶贫喊得震天响。他们的贫穷，是否有人想到扶助呢？
　　 无疑，这两个拣荒人野蛮暴虐，从某个角度讲，他们的个人悲剧，有点咎由自取。但即使他们如何的野蛮暴虐不理性，我们是否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呢？
　　 古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如果我们这个社会解决了他们基本的温饱问题，他们至于这么艰难地到处拣荒，而且，因为争夺拣荒地盘而大打出手，以至于一死一伤吗？如果他们能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戾气和残暴是否就没了突破口呢？
　　 一边思索，一边走，一抬头，又看见那群跳踢踏舞的人依然在兴致勃勃地跳舞。死尸，就躺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附近。
　　 附近就躺着死尸，他们不知道？按道理，他们一定该知道。但是，他们却安然若素，随着欢快的音乐节拍，踢踢踏踏，依然舞个不停。
　　 又想起了几句古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当然，这里面肯定没有那两个卑贱的拣荒人的亲戚，所以，他们连余悲也没有，干脆，连跳踢踏舞的舞步都不屑一停。
　　 这种冷漠，让我感到浑身冰凉——虽然，八月五号这一天，尚在后二伏，依然是酷暑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