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专栏•饮水食盐】烟火
她坐在那儿,用散漫的神情凝视眼前的图片。
温黄基调,纯简木桌,随意放置的衣物,书籍,一只厚重的黑色网状纸篓,有时光痕迹的拖鞋,古怪的粗干植物,卧房该有的一切,以及蜷曲双腿望向窗外的女孩。这是完全平淡无奇的组合,可却悄无声息的攫住她的内心。
她羡慕着那些充实的,摆放随意的屋子。它们温暖,有人的气息。可却是隔岸美景,永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条理清明,不容瑕疵,一切按部就班毫无更动。她并不热爱如此情调,可那些却不得不占据全部而无法取代。
长久不可取代。
她并非没有试过。刻意不将其恢复原位,甚至左翻右看寻到呈现随意美感的摆设方式。但当她走到边缘审视或多或少的添加余缀时,开始焦虑不安。如同体内忽然长出不甚明细的生物,压迫心脏,近乎缺氧。必须乖乖听从,恢复原貌,擦拭清洁。
但越是如此,那种背离的方式越是令她心醉神迷。
她于凌晨醒来,再无法睡去。
已走近冬季边缘,尤其这样的时候。暖气仍旧没有来,与清冷对峙的,至多是某种暧昧的暖意。干燥,温热,却随时准备冷却。
她面部的皮肤因冷与热几乎遗失过渡的交替而晕红起来,蔓延至耳梢。那是一种强装的温暖,只能顾及外在表象而实质根本毫无分别。
撩开窗帘一角,足以看到外环路上偶尔过路的车辆和类似深瞳的灯光。而寒冷也开始在包裹严紧的房屋内长驱直入。它们终叩响了真实的疼痛。
胃部纠结愈发强烈,她俯身走到储物柜拿出药物,喝下。
有一小段时间,她合起双眼,沉默以对。当那种熟知的疼痛走进时,她已是应对自如。闭起眼睛,只为等待它停止的时刻。
之后冲调红色糖水,坐在这幅图画前。
现在,当视线渐渐回转至空气中时,她端起水杯轻啜一口,近乎无声的自语,我能不能不出门去。说完,字字如同蒸发的水汽般无影无踪了。
是的,她在等一个时间。
昨晚睡前,刚刚关闭台灯的时候,电话响起。那一瞬间她因毫无防备而内心战栗。
她痛恨这样的交流工具,以及它发出的惊恐声响。有时必须拔掉接线才得安心。
黑暗中她用略带颤抖的手接起电话,等待对方的声音。
曾圉,是我。
若未记错,上次这个声音出现已是几年前。可现在听到,依旧能够立刻分辨。
明天我要走了,早上的火车。但希望能再见你一面……走前去找你好么。
她从未听到过他如此温柔的语气。因根本毫无温柔的必要。
世上情感的种类并非屈指可数,很多时候无法详尽描述,但只要点滴的记得,亦是足够了。
他们从未恋爱,甚至大部分的时候根本忽略了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彼此并没有参与对方生活的累积,可偶尔,只要想起,内心的惦念仍旧会涌动起来。
她放下电话裹紧棉被,深吁,沉沉睡去。
杯中液体已失去热的能量,当它们顺从喉咙抵达体内,不再具有原本价值,相反,成为冷气的载体而轻易使人颤抖。
她坐在这里,头脑空白。
五点钟,走下楼去。
楼道内昏黄的光依旧亮着。她脚步和外衣摩擦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时刻被无限放大。低温使她不自觉将下颌抵住衣领边缘,试图阻止冷风的趁虚而入。
走出楼道门前,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忽然对即将见面的人充满恐惧。
可还是见到了他。
冷。依旧是这样。
外面看不到天亮的迹象,仍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在这样的情景下,微笑似乎也变得多此一举。是的,黑暗足以淹没所有。
他们几乎没有对话,因为彼此找不到贴切语句。只是一同默契走向不远处的站台。
他刚刚到来,可是马上就要离开。
这是一段无头无尾的告别。到达站台时她的手指被他松松握着。
你就走了么。她说。
不,我可以等一等。
他们的手已是松开了,两人并列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看望彼此的脸。除去寒冷,什么都没有。
可最后,还未等到班车,她就已先行离开。没有分离应有的任何程式,只是说,我走了。便不再回头。
当她再次躺到床上,天还未亮。
而睁开双眼,已是冬阳暖熙。
没有梦境。她不记得。
而暗中的一切,或许,终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