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手腕被拴在一起的八个人踉踉跄跄，在一群日本兵持枪驱赶下行进。由于绳索的关系，他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彼此很近的距离使行进更加困难。
　　 行到一个大坑前，日本兵的枪口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恶狠狠地叫嚣：“支那猪！快站好！”
　　 德胜老汉一个趔趄，脚还未站稳，一杆枪托立马向他捣来，老汉的儿子山葵挺身上前，想用身体挡住枪托，枪托在嚎叫声中又捣向他，顿时，山葵眼冒金星，眉骨处出现了淤血。
　　 “你们改变主意了吗？”一个长着一双金鱼眼的军官慢慢上前，阴森森地说：“只要你们说出游击队的藏身处，都可以免死。”
　　 “快说！”一个士兵在吼叫，“不说……撕拉撕拉的！”
　　 八个村民背对墓穴而立，一声不吭地瞅着日本兵，神情忧郁而漠然。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楼，早被一路的折磨弄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其中一个妇女的胸襟被撕破了，破烂的布条耷掩着，野风一吹撩起破布，胸脯时而露在外面。而德胜老汉的脸上和身上血迹斑斑，看得出，他一定受过严刑拷打。
　　 “年轻人，”金鱼眼走到山葵跟前，“你不打算救你爹？你的孝心哪去了？”
　　 山葵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看起来瘦高羸弱，脸色温柔而苍白，像个闺女。他竭力想保持一种凛然的神态，可是，脸和眉头甚至整个头部在枪托的摧残下由一阵麻木变得火辣辣的痛，他甚至觉得脖子上的血管疼得就要裂开了。
　　 金鱼眼开始发布命令，士兵们马上在离大坑十几步远处左右列队，并把子弹推上膛。
　　 咔嚓咔嚓，拉枪栓的声音响着，德胜老汉朝坑里看了一眼。坑很大，满是黄色的烂泥。看来，要和儿子同葬一穴了……他想着，打了一个寒噤，目光从坑里移开，凄凉而悲愤地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撑持着残破的身子站稳。
　　 士兵们的子弹已经上膛，只等金鱼眼一声令下便扣动扳机。
　　 “你们说不说？”金鱼眼再次发问，村民向他投去仇恨的一瞥。
　　 德胜老汉抬起头，眯眼望向天空，他看见了红和橙，这两种色彩穿过云层探出头，倏地将天边染得通红。火烧云！“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就像看见了绝美的画卷，顷刻间，老汉的样子变得沉醉。山葵瞟一眼父亲，看见了熟悉的两撇又浓又黑的胡子，它们随着扬起的头颅翘着，煞是好看。
　　 “断开绳索！”金鱼眼一声命令，一个士兵将八个人手腕上的绳索用钢刀割开。
　　 “瞄准！”金鱼眼走到士兵身后发出命令，“从右边开始，两人一组。”
　　 士兵们摆开了放枪的姿势，其中有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士兵手有些颤抖，他的枪老是滑下来，显然是力不从心，他要费老大的劲才能把枪举到应有的高度，保持射击前的姿势，金鱼眼狠狠地瞪他一眼，高声命令，“放！”
　　 一阵枪响，黑烟从一排枪管飘出来，两个村民倒在了大坑里。
　　 “怎么样？”金鱼眼逐个停留在六个人面前，“你们还不说？”
　　 原野上只有归鸟啾啾，没人理睬金鱼眼。
　　 “瞄准……第二组……放！”
　　 枪声又响了，又有两个人倒下，有一个村民临死前高喊了一句“狗强盗”，随着枪声反转倒下，倒在了泥坑里。
　　 金鱼眼阴森森地看着山葵，“你……说不说？”山葵扭过脸去。
　　 枪声第三次响起时，那个妇女和一个村民倒下了。妇女倒下时双眸怒视着金鱼眼，好像要把他丑恶的面目牢牢记住，带进阴曹地府。
　　 就剩下德胜父子。
　　 瘦弱的山葵或许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住，身子微微颤抖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不敢动弹，身边的德胜老汉好像听见儿子急促的呼吸声和牙齿碰撞的咯咯声，他深深地叹息，瞅着儿子轻轻摇头，山葵感觉到了父亲的目光，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克制自己不再颤抖。
　　 “枪上膛……瞄准！”金鱼眼高声命令。
　　 山葵一个颤栗抬起头，最后看看父亲，再看看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然后闭上了眼睛。
　　 “等一等！”金鱼眼突然朝士兵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接着，一排枪放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金鱼眼瞅着山葵和他的父亲，一丝诡秘的笑意浮现在嘴角，他自言自语，似乎被自己的灵感带来了不可抑制的快慰。
　　 “哈哈哈……”金鱼眼笑着，那垂耳帽的布耷子在笑声中不停地抖动，山葵看一眼狞笑中的金鱼眼，从他肮脏的垂耳帽鞑子上看见了污秽。
　　 “你们既然不服从，我们就来玩个游戏。”
　　 金鱼眼说着朝身边的士兵挥了一下手，一把小钢刀送过来。他拿着小钢刀瞅瞅刀锋，喜不自胜，“好，就由它来决定你们父子的生死！”
　　 金鱼眼手持钢刀比划着，想要父子互相残杀，这是他的嗜好。他要高傲地欣赏这一幕。德胜老汉明白了，他向金鱼眼啐去一口唾沫。金鱼眼没动怒，抹一把脸上的唾沫，淫笑着持刀继续把玩：明晃晃的钢刀一会儿碰到少年的脖颈，一会儿刺向老汉的胸口，寒光在俩人中间来回闪现，山葵被吓得左右躲避，惊惶失措。金鱼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兴奋得无以复加，握着刀子的手由于大笑而不停地抖动。
　　 “畜生！”老汉一边躲避一边骂，那些持枪的日本兵在一旁邪恶地笑，笑得前仰后合。
　　 “好了！”金鱼眼终于停住手，站在惊魂未定的山葵面前，“我决定……你杀死这个老东西，你……活下去！”
　　 “不！”山葵抻着脖子，“你们杀死我，把我父亲留下！”
　　 “不不不，”金鱼眼摇头，“必须按我说的，否则，你们都得撕拉撕拉的！”
　　 德胜老汉看着儿子点点头，儿子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鼓励、决绝和期望，而金鱼眼邪恶地瞅着难解难分的父子，几乎陶醉了。
　　 突然，山葵倏地夺过金鱼眼手中的钢刀，大叫一声“你去死吧！”双手握紧刀柄朝金鱼眼捅去。
　　 “啊！”随着金鱼眼的惨叫，小刀扎进了他的左肋，他还没反应过来，刀子又拔出来捅进了他的腹部，那双肿眼泡惊惧地望着少年，瞪得溜圆。
　　 士兵们大惊失色，一瞬间，山葵仍然发疯般猛地拔出刀子，转身刺向另一个持枪者，但由于力量不济腿一软，刀子捅歪了，他扑倒在地上。
　　 “八嘎！”一声枪响，接着，子弹像雨点般射向山葵，少年倒在血泊中。
　　 德胜老汉痴痴地看着儿子，天哪！这张脸上还没长出需要刮掉的黑毛……下巴上只有稀稀拉拉长着的几根又黄又软的髭须呢！
　　 最后的枪声响了，老汉摇晃着身躯，瞅瞅天边那片红彤彤的火烧云，脸上露出了悲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