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邂逅与误解(小说)
我因工作需要,被单位外派到上海中山医院心血管病研究中心学习一个月。学习期满,我想在离开上海之前,到东方明珠塔去登高望远,鸟瞰上海市区。
东方明珠塔下排队的人很多,队伍快要排到人行道上了。我走到队尾排着,从压花小坤包里拿出遮阳伞,打开,撑在头上。然后饶有兴趣地观看附近的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大厦等摩天大楼。
突然,我觉得被人在背后推了一下。恼怒地回头,有两个男人排在我身后。我瞪了他俩一眼,其中一个中年人朝我神秘地笑了笑,说:“美女,别光顾看周围风景,也得看好自己的包哦。”我赶紧把包转到面前,咦,拉链竟被拉开,包也敞开着。我疑惑地看着他俩,中年人说:“刚才人行道上过来几个不三不四的年轻人,装作排队,围在你身后,借机推了你一下,正要扒窃,看到我俩也贴上来排队,他们就一哄而散,混在人流中走了。”我闻言大惊,立即检查包内,钱包没丢,于是放下心来,对两位连声道:“谢谢,谢谢。要不是有你俩挡着,万一丢了身份证、银行卡、车票啥的,明天我就回不了家。真的要万分感谢你俩。”年轻人说:“不用谢。我们常书记以前当过兵,真要动起手来,那几个混混占不了便宜。”
我心怀感激,不由得好奇地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常书记,只见他约五十出头,身高约一米八,国字脸,双眼炯炯有神,穿一件名牌休闲T恤衫。虽然体型有点发福,但给人一种外形俊朗,态度端庄,说话时不怒自威,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我想,他大概是哪一级的领导吧。陪他的那个年轻人估计是常书记的秘书了。
进入东方明珠塔里参观,因为游客很多,一会儿就看不到他俩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我转坐二号地铁到虹桥火车站。当我走进一等车厢,看到宽敞的车厢里挤满了乱糟糟的旅客。我拉着拉杆箱,在人众中左躲右闪、磕磕碰碰地穿过大半个车厢,终于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旁时,却发现走道边的座位上已经坐好了一位旅客。行李架上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拉杆箱、包。
我楞在走道上,一时傻了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坐在走道边的旅客站起身,惊喜地说:“哟!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哈。这就是缘分!跟你换个位吧,我坐里面的,你就坐这个座位吧。”
我这才认出让座的就是那个常书记,赶紧客气地说:“不用不用。五、六个小时就到了,您还是坐自己的位置吧。我的行李还没安置好呢。”
常书记对前排说了声:“小李,你帮这位女士安置好行李。”
坐在前排的那个秘书模样年轻人赶紧站起来说:“大姐你坐吧。我来帮你放行李。”说完,小李抢过我手里的拉杆箱,站起身,将行李架上放满的箱包整理了一下,就举起我的拉杆箱安置好,然后朝我笑着点了点头,回到原位上坐下,开始轻声地打手机。
我笑着对常书记说声谢谢。常书记只是微笑着,对我点点头,随手递给我一块消毒湿巾,说:“擦擦手吧。”
人家昨天帮我挡了贼,现在又让座、安置我的行李,我放下平时的矜持,主动跟他聊天:“常书记,你们到哪下车?”
“南昌。你呢?”
“噢,我到终点站,长沙。”
“哈哈,你说巧不巧,我俩素不相识,却在茫茫人海中竟第二次见面了。真是巧遇呀。”
看得出,常书记的心情很愉快。
列车准时驶出虹桥火车站,沿着杭州湾在绿意盎然的江南大地上飞驶。
常书记毕竟是当领导的,挺健谈。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讲,我听,偶尔插问几句。我很快就知道了常书记是文革前出生的,十八岁读高一时参了军,因表现优秀被推荐上军校深造,毕业后提干,正团级上转业到地方,在各个管理岗位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现在是南昌市某区区委副书记。
说着说着,常书记打开手机中的相册,让我看他全家人的照片。他说大儿子出生时他在部队,没能及时赶回家。妻子难产,孩子落下了脑瘫的后遗症,因此他对妻子和大儿子总怀着歉疚。转业到地方工作后又按政策生了小儿子。小儿子的长相随他,阳光、英俊,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全市举办的钢琴、唱歌比赛中,几乎年年拿大奖,是他家的骄傲。他也谈到了当年离开军队转业到地方的不适和磨合,如何通过自学拓展了眼界和思路,慢慢在仕途上如鱼得水,现在主抓区委组织、党建等方面的工作。
听了他前半生的努力付出和取得的成就,我暗暗对他产生了敬意,渐渐放松了女人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戒备。因为想看清楚他手机里的照片,我不由自主地向他探过身去。我边听常书记说话边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无意间抬头看到他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觉得他是那么的阳刚、英俊。瞬间,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似的,“砰砰”直跳。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迅速传遍全身。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大概有点失态了。于是,我从小坤包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擦脸,然后自然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列车稳稳地驶入杭州站。车门打开,有些旅客要下车,也有新的旅客上车找座位放行李,车厢里有点嘈杂,我俩暂时停止了交谈。这时,坐在前座的李秘书转过身来,轻声问:
“书记,您身体怎样?”
常书记朗声笑答:“啊,没事,我很好。多亏了身旁有位美女聊天,时间过得飞快啊。”
“那就好,那就好。我已经往家里打过电话了,火车一到南昌,区委就派车来接我们,直送省人民医院点滴,病房也定好了。”
常书记神态很轻松地扫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嗯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点滴嘛随便哪家医院都可以。何必兴师动众,整得大家草木皆兵?”
昨天在东方明珠塔游览时,我看他身板笔挺,脚步稳健,身上有股当过兵的英姿,看不出他像是有病在身的人。刚才一个小时的聊天,他是那么的健谈,笑声朗朗,精神勃发,心情愉快。他跟我谈了当兵、工作、自学、婚姻、家庭、儿子等很多事,唯独没谈到他的病。这哪像是个疾病缠身的人呢?
火车穿过杭州市区,跨过钱塘江,向金华驶去。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相信地问:“您患了哪种病?”
常书记接过小李递给他的美国提子,随手分给我一半:“尝尝吧,都洗过了。啊,我们那里医生说我患了心血管方面的病,血压偏高,大脑里毛细血管有点老化,建议我到上海仔细检查。我在华山医院做过CT,核磁共振,专家说暂时没啥危险,用不着动手术。看来马克思对我不感兴趣,还不想让我去他那里报到。我让专家开了些特效药就回去了,单位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处理呢。”
“列宁同志好像说过这样的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保持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工作。”我模仿小说里看来的领导者口气,安慰他。
“说得太对了,哈哈。请你尝尝无锡水蜜桃吧。”又是不由分说,他将一只用洁白的绵纸包裹好的水蜜桃塞到我手里。
老是吃人家的水果,这多不好意思。于是我连声说:“别,别,我也带了不少水果呢。”站起身想把拉杆箱取下来。常书记笑着说:“小李带了不少水果,我看你还是坐下来吧,别费那个劲了。我俩今天能坐在一起聊天,用佛家的话说,也算是前世有缘。京剧《白蛇传》里是怎么唱来着?哦,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再过三、四个小时,我俩就得分手了,今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坐在一起聊天了。对了,我俩从上海聊到浙江,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我的心又“砰”地被撞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从小坤包里抽出一支笔,在卡片本上写下“柳芳菲”三字。他一拍大腿,道:“哎呀!好美的名字,果然是人如其名,身如三春杨柳,颜似百花芳菲。你爸咋就那么有才,给你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你在哪高就?”
我轻轻回答:“长沙市第八人民医院,妇产科副主任医师。”
常书记幽默地说:“遗憾哪,我这辈子是没机会请你看病了。但我的亲友中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我想加你微信,可以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于是他借用我的笔,在我的卡片本上写下他的手机号:“这就是我的微信号。”
车到衢州,小李起身走出车厢,返回时拎了一个塑料袋,拿出三盒餐车上买的盒饭,第一盒送到我手里。我知道餐车上的一份盒饭六十五元,有点小贵。因此我准备了些蛋糕、水果和巧克力当中饭。于是我一个劲地婉拒他们的盒饭。甚至心里有点懊恼,如果我身边坐的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避免了这等尴尬事。常书记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就笑着说:“咋的,一盒盒饭也不敢接受?你放心,我的亲友今后找你去,不会叫你开后门,为难你的。如果你和你先生今后到南昌,我陪你们登滕王阁,请你们吃饭。一盒盒饭算得了什么呢?快吃吧,否则盒饭会冷掉的。”
吃过中饭,他又将水果不容分说地塞到我手里。我隐隐觉得他对我的热情似乎过度了,而我对他的好感在不断攀升。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我暗暗告诫自己。于是我靠在椅背上,强制自己睡一会。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火车已经过了鹰潭。
他看到我醒了,笑着说:“小柳呀,时间过的真快,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下车了。我衷心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愉快、轻松的旅程。在短暂的旅途中能遇到一个谈得拢的美丽异性,我还得感谢我的心血管病哪,哈哈。这就是缘分带来的奇遇吧。我想,我将记住这次愉快的旅程。如果我的心血管病不找我的麻烦,我们今后大概还有机会见面。你说是不是?”
男女之间今后能不能见面,这主动权其实掌握在女方手里。但我所受的教育,所继承的社会传统,所承担的婚姻和家庭责任,一直无声地警告我不能随意使用这个权利。因为,我有幸福的家庭。
我与丈夫程适,先是在平江县实验中学成为高中同学,接着又一同考上了上海第二医科大学,进一步成为大学同学。多年的同学情、老乡情,共同的爱好和志趣,大学五年的寒暑假一起往返沪湘,使我俩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了。毕业我俩在同一所医院工作。主修外科的程适因精通业务,成为医院里公认的“一把刀”,目前已是副教授级别,外科主任医师,学科带头人。组织上把他列入重点人才培养,据说下半年就要任命为院长助理,真乃前途无限。我俩有个可爱、美丽的女儿,正在读重点初中。从内心来说,我对程适是相当满意的,除了业务强,他在家里也是个暖男,疼老婆爱女儿,家庭观念很重。他一再向我表白:人生在世,得妻如你,夫复何憾?
放眼当今社会,男人有钱就变坏,还真是个不容忽视的社会丑陋现象。那么有权呢?这几年中央加大了反腐倡廉的力度,大大小小贪官落马后,无论男女,大多有一条罪行:进行权色交易,与多名异性长期保持不正当性关系!就拿我邻座的这位常书记,权力不小,长得俊朗端庄,风度迷人,谁能保证他没有情人?短短半天,他那娴熟的献殷勤功夫就能使我内心产生了好感,那么很多有求于他的女性,还不哭着喊着向他投怀送抱?我可不能放纵自己,我爱我家。
想是这么想,可我嘴上还得客套:“常书记您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把病治好。按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平,应该是没问题的。尽管这次巧遇出乎我的意外,但我相信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我们今后会有机会见面的。我和我先生也欢迎您到长沙来玩。”
他哈哈一笑:“一定,一定!”
当火车在南昌站停下,秘书小李拎着两拉杆箱往外走,常书记站在走道里,向我伸出右手。我见状立即大方地伸出右手,想轻轻一握了事。却不料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晃了两下,双眼注视着我,认真地说:“一定!一定!”
他下车后,我试着用他的手机号加了他的微信,发现里面既没有任何图片,也没什么文字。几个小时后,我在家里收到他的微信:点滴结束,回家途中,谢谢一路有你!
出于礼貌,我回了他:好好休息,多多保重!
余下的一个月里,我俩偶尔互相发发微信。他发的不是开会就是下基层检查时的工作照。有一次,他发了一张以书房为背景的自拍照,一脸严肃,甚至有点疲惫。大概他是第一次玩自拍吧。再后来,发过一个分享视频。
车上一别之后,我们之间再没聊过天。主要是我不感兴趣,因为我清醒地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交往就到此为止,没有继续交往的理由。而他也没有主动发来什么话语。于是,他的微信再次沉寂了,不再发图片或视频,大概他也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或者,他的工作很忙。毕竟,他是身负重任的领导。
这样也好,各自沿着自己熟悉的人生轨道生活下去,互不干扰。
三个月过去了,他的微信好似睡着了,一点变化也没有。我本想把他的微信删了,因为我确信他不会再与我联系,而我也肯定不会跟他联系。可是,几次想删他,却一直没有删。我觉得,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惹人讨厌。相反,他那俊朗端庄的外貌,礼貌得体的言行,恰到好处的官腔,能对很多女性形成无法抵抗的杀伤力。尽管我明确不会与他继续交往,但我的内心却盼着他能发来点什么消息,这样能说明他心里还有我,使我小小地满足一下女人的虚荣心。可是,他却再也没发过一个字!也没有微信动态更新。
圣诞节后的一天,我偶尔打开微信,想看看朋友圈有什么新闻,突然发现他的微信更新了。我立即立刻打开他的微信,原来是一条通知:老常的同事们、战友们、亲友们,我是老常的爱人。这个微信号以后由我使用了,我真诚希望能代替老常,成为大家的好朋友。
我的脑海里“轰”的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个俊朗端庄、年富力强的人,没了!
唉,人生无常呀。
我猜测,他的死,应该是老化的脑血管突然破裂导致的猝死。他曾说过:“如果我的心血管不找我的麻烦。”他说这话时,大概已经担心他某一天会死在心血管疾病上。想不到竟一语成箴!那么是哪一天呢?我找到了他最后一次微信更新动态,时间是火车上分别之后的整一个月!为什么三个月之后才发这样的通知?可能前段时间一直在医院抢救、治疗,最近才没的吧。
老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已经化作一缕青烟,融合到蓝天白云里了。
那晚我失眠了。快凌晨两点了,脑子还是非常的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时不时在床上翻身。睡在旁边的程适被我闹醒了,问我想什么呢?我说没来由地睡不着,对不起,影响你睡觉了,要不我去沙发睡?睡意朦胧的程适不再说话,只是习惯性地伸出左臂一把搂住我,随即又呼呼地睡着了。
我能跟程适谈那次火车上的相遇和感受?我能坦白今夜脑海里全是他灿烂的笑脸?如果我知道他会突然离去,那么当他发来的每一条消息,我都该礼貌性地回应他的啊。
由此我理解了他在火车上对我的殷勤;一个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该是如何热爱生活,依恋这个世界!他是珍惜着每一段友谊,哪怕极其短暂。可笑的是,我却把他当作玩弄女性的情场老手。这误解够深的吧!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世的擦肩而过。照这个理论推断下去,人的一生中,无论谁走近他的生活,甚至走进他的生命,那都是有其原因和使命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的,比如大街上熙来攘去的人流,几乎不可能对你的生活产生影响。
因此,善待每一个走近我生活的人,比如同事、邻居、病人;珍惜每一个走进我生命的人,比如同甘共苦、生死攸关的爱人,血浓于水的至亲;尊重各种友情,处理好各种社会关系;这就是我做人的基本原则。
老常,祝愿你一路走好!
柳芳菲邂逅常书记,内心产生了一系列矛盾冲突,最终伦理道德占了上风,克制了对常书记的爱慕和继续交往的欲望。柳的形象塑造是成功的,但我觉得对常书记一系列殷勤行为的误解,这样的情节设计不能很好起到烘托柳的形象的作用,反而部分抵消了柳的形象。
我的说法是非常不成熟的,请寒哥,请众友批评指导。
预祝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