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雪梅(微小说)
我有很多表兄弟姐妹,光母亲那边就达十余位,雪梅是其中一位。
冷江方言中“雪梅”两字有所变异,大约是“seme”的第二声,后边还拖了个“在”的附音。于是乎,一个还算有点韵味的“雪梅”变得土气十足起来。
雪梅是二舅家老大,在我中专毕业前对于她的了解仅限于,在家很能干,什么活都能抢着做。除此外,别无所知。
中专快毕业那一年,雪梅姐来我家做裁缝开小店来了。
我家新房临马路,雪梅姐看中的便是这里便利的交通和相对集中的人流。一番布置,一个简陋但整洁的缝纫店便出来了:左边靠墙摆了一台踩脚式缝纫机,一台锁边机,右边墙面是两条长木凳架起一块木板,铺上厚实布面,是裁剪台。角落里小提炉上烧着蒸气式熨斗,墙壁上则挂了一溜架子,做好的样衣裤在上面作展示,而门口的烟柜里则摆了些烟和零食。
开始时,生意挺冷清的,但渐渐的,雪梅姐的实诚让生意有了起色。附近的阿嫂们有事没事喜欢往小店里走。而记顾客身材尺码的小本子上,数据也越来越密。
就在那一年夏季,附近一位高子男孩不时光顾小店。有时是换拉链,有时是新裤子绞边,更多时是在陪雪梅姐聊天。他是我小学时的同学,成绩不好,还喜欢打架。对此,我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距离。
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来二往,他竟和雪梅姐恋爱了!我和父母开始劝告,但雪梅姐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青春的火焰燃得势不可挡。她常早早地关了店门去约会,还喜欢比试衣服,问我哪一件好看,有时边踩缝纫机边自言自语傻傻地笑。甚至还只秋天,她就早早地买来毛线学起手织活……
那段时间,雪梅姐的肤色更加白皙细嫩,虽然身材矮胖,但苹果式的圆脸上眼睛水灵灵的,特别是红红的薄唇咧嘴一笑便露出整齐洁白的牙,比平时更显出几分娇媚来。
真的是陷进去了!我在心里想。
直到有一天,二舅妈在电话里跟雪梅姐咆哮。“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没结婚就流毛毛,要是秤砣胎,你一辈子就完了!”
难怪雪梅姐这些天一直脸色不好,时不时还捂着小肚子,原来……
“医生说,都长毛了呢。”
“我这些天一直在做梦,梦见我生个了男孩。”
“是他让我流的,说还没准备好当爸爸……”
接下来的暴风骤雨里有母女对峙,有父女交锋,但无论二舅和二舅妈怎么“批斗”,雪梅姐就是铁了心要跟定他。哪怕对方家里一贫如洗,哪怕他们兄弟都是出了名的烂豆仔。
长辈们的劝解她全然听不进。她跟了他去赌场,监督他不去赌博;她主动到他家去帮忙做家务活;他身上的衣服全是出自她一手一摸的精工缝制;她用一块一块积累起来的钱为他买好烟,为他买崭新的摩托车,自己则省吃俭用,餐餐吃蔬菜、坛子菜……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几年之后,那个他因为一次帮朋友“了难”过程中,误刀致对方大出血而死,成了惊弓之鸟,从此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
而雪梅姐,则顶着各方压力义无返顾地一直坚守着,从缝纫店做到小卖部,后来又在人流更加密集的地段租门面开起了批发部。
与她打过交道的人,无不赞叹雪梅头脑精明,能干泼辣。但我知道,在她的忙碌里,分明掩藏着不可言说的无奈和悲伤。
“他现在这样亡命天涯,信都没有一个,你还准备等下去?”我曾小心问她。
“我也不知道啊,还等一等吧。我想他会给我一个交待的。”她的眼里闪着期冀的亮光,一瞬又黯了下去,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风凉雪降,春暖花开。日子穿梭般,又是几年过去。而雪梅姐一直孤身。她的脸颊开始长斑,皱纹也多起来了,身材更胖了,那些值得珍惜的青春正在无情流逝。
家里的亲戚都担忧她的未来,却又都不敢开口,怕一说出,会把雪梅姐的伤疤揭出血来。
……
前两年,雪梅姐终于离开了这片能给她带来财运却带不来幸福的地方。
又过了些时日,听说她生娃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娃。娃的父亲自然不是那个她盼得望眼欲穿的他。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前前后后历经近十年付出和坚守,除了满心创伤,我不知道雪梅姐是否真正地获得了爱情。
她曾笑着向我描绘自己的憧憬:为他生个健康可爱的崽,自己把生意做得更有起色些,然后买个出租车让他去跑的。
这些朴实的梦想,在岁月里风干了吧,是否飘远?它们,已成为雪梅姐心头永久的痛,比当年刮胎更痛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