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野猪！爸！”小山一声尖叫，扔下袋子，在荆棘丛中连钻带爬，冲到了山桃树下，左膝盖上缠绕着被自己拉断的藤蔓。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头发刷地竖起来了，一股冷气，从脊梁骨传到脖子，电一样在全身扩散开，黝黑的脸上除了汗水，还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从那变得夸张的瞳孔里流露无遗。
　　 “别怕，往我这边跑！”小山的父亲拿着明晃晃的砍刀，从茂密的荆棘丛中跑了出来，循声急切地寻找儿子，发现儿子就在不远处的山桃树下，就冲了过去。
　　 “没事了，野猪朝沟底跑了。”小山回过头，发现同样受了惊吓的一老一小俩野猪朝沟底跑去，它们身后茂密的灌木荆棘丛像波浪一样晃动起来，可见这家伙劲还不小。
　　 “小山，让你就在这棵山桃树下摘我砍下的连翘，你怎么跑到那儿去摘了？”父亲看看儿子没事，也就松了口气，走的缓慢了，紧握砍刀的右手垂了下去。
　　 “我想把你剁的连翘枝捆好，拉回去晚上摘，这样咱一天能多摘一些。”小山一屁股坐在了树底下的阴凉处，显然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脸色还依旧煞白。
　　 “山儿，给你创可贴，你的膝盖被划破了，裤子也挂了一个口子，你没感觉到吗？”父亲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了创可贴，撕去外面的胶带，拔出扎在儿子肉里的枣刺，将创可贴贴在了流血处。
　　 “啊！疼！”小山两手按在左膝盖的两侧，嘴不由得咧了咧，叫出声来。山儿是他的小名，一向严肃的父亲从未这样亲切地叫过，只有他奶奶一直这样称呼，父亲突然一叫，既让他意外，又让他心里暖哄哄的。
　　 “山儿，看来你被野猪吓得不轻，半天连疼都没感觉到。你不要远离我，这沟里每年只有摘连翘打山桃的来，以前打猎的也来，现在猎枪收了，也没人打猎了，这里也有了狼。去年我和你李叔还见了，你李叔拿着刀，我拿着棍子，和狼僵持了一会，狼瞅了瞅，看我们还是硬骨头，就走了。”父亲也坐在儿子身边，拿起大水瓶喝了几口，用衣袖抹了抹嘴，对儿子讲了几句，想缓解一下儿子的紧张和恐惧。
　　 “有狼你还来？你不怕吗？”小山一听有狼，心里本来还没平静下来，不由得更紧张了，向四周望了望。
　　 “怕呀，不过有你呀？你如果不来，我肯定就要叫个伴来，正因为这里有狼，很少有人来，这里的连翘就很少有人来摘，我们一天的收获就多。你看北边有黑云了，看样子要下雨了，赶紧摘会，我们准备返回到东坡村，那儿好避雨。”父亲朝着儿子笑了笑，又指了指北边的天空，站了起来，又摘连翘去了。
　　 小山望着父亲，觉得父亲今天能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还冲自己笑了笑，简直是难得。他想起前几天，父亲走上来就是一耳光一脚，那架势简直要吃了他。
　　 小山今年中考没考好，只能上个普高，许多人都告诉他爸爸，上普高还不如去打工或者学技术。说是没考好，也不是没发挥好，他在学校压根就没好好学，考试拿什么去发挥。成绩出来之前，小山整天骑在家门口的核桃树枝丫上，那儿地形高，手机信号强，要么和同学聊天，要么玩游戏。成绩出来了，父亲一看不理想，只说了句：“没考好，再补一年，只要好好念，肯定能考上。你哥当初就是上学不用功，可惜他那聪明劲了，你好好念，将来走出去，干些轻松的活。”
　　 “我不补考，太丢人！”小山从核桃树上一跃而下，拿着手机回屋里充电去了。
　　 “过来，不补习，你就整天骑在核桃树上玩手机？你妈说你这月都交了一百多块钱话费了，这钱从哪儿来？地里的早玉米也锄完了，没事了，明天跟我去摘连翘，看这嫌丢人不？”父亲扔了手中的烟头，朝儿子喊道。
　　 “我不去，明天我和同学约好去钓鱼。”小山走到门口站住了，大咧咧扭过头，一手还插在裤兜里，不知是嫌热还是嫌冷。
　　 “我都忍了你几天了，你看看你这样子，吊儿郎当，和你哥过去是一个货色，现在他有老婆了，知道过日子了，知道挣钱不容易了，芙蓉王都换成美猴了。前天不是你婆拉住，我非把你砸死不可！都是你婆把你自小惯得不成样子了。”父亲走上去扇了小山一个耳光，接着踢了一脚，小山就直接趴在了地上，手机不偏不斜，摔在了大门右边的石墩子上了，顷刻五马分尸了。
　　 “快，妈肚子疼得在炕上翻滚呢！”小山的母亲紧着围裙急匆匆跑了出来，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儿子，也没顾上劝说儿子。
　　 “啊？”父亲赶紧跟着跑了进去。
　　 小山父母亲合力抱出了奶奶，平放在三轮上，母亲进屋取了钱和户口本就上了车，叮嘱小山在家看门。
　　 奶奶爱小山，小山也爱奶奶，送走奶奶，他百无聊赖，坐在大门口的石墩子上，一低头看见了手机电池，一股气从肚里涌出来，又卡在心口很难受，一脚踹飞了手机电池：“你钱多，你就砸，过几天我再买一个。我不补习，看你能把我咋样？”
　　 “山儿，快走，别发愣了！你看北边都下雨了，快！”父亲背着袋子，拿着砍刀大声喊。
　　 小山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发现还有几个枝丫上的连翘没摘，就捏在一起，夹在胳肢窝跟着父亲跑起来。
　　 一阵大风吹来，黑云也紧跟着移到了头上，雨像断线的珠子从空中撒下来。小山父子俩瞬间成了落汤鸡，衣服紧贴在身上，小山感到膝盖处一阵阵地疼，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往膝盖处划破的口子看了看，创可贴早不见了，由于走路太快，长长的伤口有点裂开了，还渗着血。小山顾不上这些了，紧跟着跑。雨水，大风，让小山感觉都要窒息了，而且视线受阻，时不时就撞到枣刺或者其它带刺的植物上了，扎得他一个劲的“啊啊啊”。小山心里诅咒这可恶的老天，刚才热得沟渠子都是汗水，泡得自己的宝贝都发了白，有几处被内裤磨破了，还不好意思跟家里人说，晚上只能光着屁股睡，好让宝贝凉一凉，不至于一天都被汗水浸泡着，要不这玩意迟早要废了。他心里虽骂，但是嘴上没敢说，毕竟老天是不能骂的。
　　 两人赶到东坡村，雨也停了，父子两个站在人家屋檐下，把上衣脱了，拧了拧水，也把裤子上的水拧了拧。父亲对小山说：“走，上三轮，好在这路今年成了水泥路，要不咱父子俩得跑回去了。”
　　 回到家里也就一点多，大门依旧紧锁着，奶奶还没出院，妈妈在医院陪护，爸爸趁这几天连翘好摘又价钱好，挣些钱。暑假过后，十几亩麦子要种，化肥、种子都要钱。哥哥在新农村买房子、结婚花了几十万，还欠了几万元外债，父母亲经常挂在嘴上，欠别人的，晚上总是睡觉不踏实，生怕别人有个急事催钱，还不上心里着急又难受。奶奶胆结石还有囊肿花了几万元，除了报销，听父亲说还要花一万多元，好在这十几天，他们摘连翘能挣四千多。
　　 “山儿，你喂鸡喂狗，我和面做饭。”父亲从三轮上跳下来，直接拿脸盆洗起脸来，虽说淋透了，但雨后的温度还是很高，太阳还出来露了一会儿脸，到家里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
　　 “好，我先换下衣服，爸，你也换下，吃了饭我洗衣服。”小山端起鸡槽和起鸡食，鸡笼子的鸡一下子骚动起来，咕咕地叫起来，一个公鸡甚至打起鸣来，这下热闹起来了，所有鸡咕咕咯咯演奏起交响乐。
　　 “叫什么，我还没吃呢。”小山一边倒食一边不耐烦地骂道。一旁的黑子（狗）也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提出了抗议。小山心想：难怪妈妈说回到家里，光这些动物都能把人吃了，幸好家里三个羊这几天堂哥帮着放，要不还不把我忙死。
　　 “山儿，你洗锅，我骑摩托车在咱回来的柏树林那儿捡知了壳，要不别人发现了就捡不上了。”父亲抹了抹嘴，拿了个袋子就朝摩托车走去。
　　 “爸，我也去，两个人快。”小山主动请缨。
　　 “不了，你洗锅洗衣服，把你婆房子收拾下，明天你婆出院。”父亲摇了摇手，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第二天，小山和父亲接回了奶奶，自然一家人很高兴，小山妈妈给他父子俩做了一顿肉饺子，小山连吃了三碗，不停地打起饱嗝来。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父子俩做的饭只能充饥，他妈妈做的饭那才叫饭，叫美食。
　　 第三天，小山和父亲照例出山，这次不是去摘连翘，而是捡拾知了壳。那知了壳如果遇到了，一个树枝上就有几十个，而且位置都不高，有时他俩一天能捡二斤多，挣四百多元。父子俩挣得钱越多干劲越大。
　　 人忙了，时间也感觉过得很快，转眼暑假快结束了，村里几个毕业班的学生都返回了学校，高一新生也去军训了，村子里的孩子越走越少。小山眼看一个个都去上学了，他坐在门口，心里不免有了一丝惆怅。
　　 “山儿，你婆住院我碰见你班主任了，她说你很聪明，就是不好好学习，补习一年考重点高中应该没问题。”小山的母亲走出来，望着出神的儿子劝说起来。
　　 “是啊，这一个多月，你也跟我满山跑，你看爸和你妈出的啥力气？你去补习，只要你念，我们借钱都要把你供出来。”父亲也走了出来。
　　 “好吧，我去，不过我不去私立学校，那儿花钱太多，别人能在咱这儿考上，我也能！你放心，这一个月，我摘连翘捡知了壳，它教给我不少东西，我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爸、妈，我明年暑假还跟你们摘连翘捡知了壳，也是个伴，那山上不是遇见野猪就是碰到狼，怪吓人的。”小山说得信誓旦旦。
　　 “好！好！我这就给你班主任打电话问下情况，报下名。”父亲高兴得赶紧在腰里摸手机。
　　 “不用了，我早都问了，明天就上学呢！”小山阻止了父亲。
　　 “那你咋不早说？我好给你准备上学的被褥，你说你这孩子。”母亲看似责备，实则心里跟吃了蜂蜜似的，听了儿子这话，早就高兴地乐开花了。一暑假她都在替山儿发愁：这孩子不补习，到底干什么呀？如今儿子愿意补习了，这问题就解决了。
　　 次日早上，小山背着书包，打了邻居顺风车去镇上上学。他透过玻璃，回望他的家和连绵起伏的大山，心里默念：再见了，连翘，知了壳，我们明年再见吧！爸、妈，明年这时，山子一定穿着迷彩服在重点高中军训，你们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