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红了
　　 作者；兵心
　　
　　 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 ，夏天戛然而止 ，她那曾经满腔的热情 ，心甘情愿地让位于一个成熟的季节 ------秋。于是乎，石榴红了。
　　 石榴红了，本该是个很惬意的话题。但在我的笔下，却话巴山夜雨时，略显的有点儿沉重。在老父亲生病住院期间，他就时不时的跟我唠叨：“你抽时间回去浇浇咱家那几颗石榴树，别让它干死了？” 其实，我也很在意。每天回家给父亲做饭的机会，都会到楼上的小花园里浇菜，更忘不了父亲关心的他的宝贝-----石榴树。
　　 “哥，再过几天就是咱爹九十岁生日了------” 远在老家的妹妹，在电话里不但关心父亲的病情，好像更加关注父亲的九十大寿怎么过。
　　 人至九十古来稀。在我的一个大家祖中，父亲已经算得上是一位为数不多的高寿之人了。前段时间，我的一个已是上海知名书法家的张家顺战友，得知父亲九十大寿的喜讯后，还专门为父亲挥毫了一幅庆贺的“寿”字。并加注提跋贺词：“庆花甲一周加半，祝高堂百岁有余。”
　　 近百岁有余，经世纪沧桑。父亲的前半生，特别是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却像一个未成熟的青皮石榴般，又苦又酸又涩，就像黄连在口，苦不堪言，特别是对石榴的记忆，简直不堪回首。
　　 我记得，父母亲是在我办理爱人和孩子随军时一起来的部队，那时父母亲都才五十多岁。只是我那为我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无缘和我们共度天伦之乐，含笑撒手于不治之症，从此，阴阳两隔。每当聚家欢度佳节和逢遇不悦之时，总会想起我那苦命的慈母。掐指算来母亲已走了三十年，我也孝敬侍候了父亲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随着在部队职务的变动，我们共搬了三次家。因为父亲在老家从小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了大半辈子农活，浓浓的黒土地情节难以割舍，一直都想有块属于他自己的土地，哪怕就是小一点儿也行。知父莫如子。其实，我的心里很明白，尽管他人在城市，身在军营，可他的心，却仍然忘不了生他养他的故乡。父亲的这一思念故土，思恋家乡的纯朴的情愫，说实话，在部队服役期间我没有能力帮他完成。
　　 自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我再次萌生了帮父亲圆心愿的念头。经多方考察，下决心买下了一套带空中花园的三房二厅二卫，面积一百叁拾平方米的居室。痛苦不堪的是，因买房花去了我们家积攒的全部积蓄还不够，另外向亲朋好友借的购房款五年之内才还清。尽管如此，我还是为能满足了父亲的心愿而幸福着，开心着，愉悦着。
　　 光溜溜的楼顶上要变成土地，能长出庄稼，种出蔬菜，能结出石榴，那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能让楼顶变成土地，不管酷暑还是寒冬，我坚持每天利用爬山锻炼的机会，从小区外面的山上提土回家，经过日积月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终于在空中小花园的楼面上堆成了一畦畦的，可种庄稼蔬菜和石榴树的土地。尽管七八年过去了，至今我还清楚记得，在属于父亲自己的土地上，他第一个春天，用他自己的意愿种下的是玉米，大豆，高梁和地瓜，圆了他身居城市能种地的多年以来的心愿。
　　 “咱再种几颗石榴吧？” 父亲几乎是央求的口吻对我说。几经周折，我让正在四川探家的战友，从他的老家带来了四颗冰糖石榴的树苗。经过父亲的精心护理，四颗从千里以外来的石榴苗，在栽下去的第三年春天，终于开出了绚丽的花朵，结出了为数不多，黄中略带微红的甜甜地石榴。而今，这四颗石榴的树干，已长到有人的胳膊粗壮，每年能结二百多个让人吃一口甜掉牙的大石榴。在每年石榴开花和硕果累累像一盏盏红灯笼点亮枝头的季节，看了真让人羡慕，眼馋。每当此时此刻，父亲的心都醉了，我们一家人也跟着都同样醉了。
　　 父亲从种地中找到了他的乐趣，找到了他的有为。在小花园里除了他引以为豪的石榴外，他还种出了一年四季一家人都吃不完的黄瓜，豆角，茄子，丝瓜，辣椒，小白菜等十几个品种的没有农药，没有化肥的纯天然无公害蔬菜。每当一茬蔬菜收获的季节，他总是一手柱着拐棍，一手拿着刚采摘的新鲜瓜果蔬菜，送给左邻右舍，总是合不拢嘴的重复着那句话，“自己种的，尝尝鲜。” 这就我勤劳，善良，朴实无华和令人尊敬的老父亲。
　　 另外，一段让父亲对石榴耿耿于怀的心辛酸往事，更让我酸楚的潸然泪下，这可能正是父亲对石榴情有独钟的原由吧。
　　 我记得在父亲因心梗和脑梗等疾病住了二十多天医院，康复出院后，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小花园。只见他站在挂满枝头的石榴树下，用那双布满沧桑老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一个个鲜红欲滴呲牙咧嘴的大石榴，喃喃自语地讲了一段，他少年时代与石榴有关的难以忘怀的辛酸往事。
　　 父亲说：他七八岁那年，和几个小伙伴隔着围墙，看到村上刘财主家的园子里的石榴树上结满了青青的石榴。因为从来没有吃过石榴，出于好奇，就爬墙进去摘了几个没熟的青皮酸石榴。就在爬墙出来的时候，被刘财主发现了。刘财主对几个小伙伴一番打骂之后还不解气，硬是逼着父亲和几个小伙伴，连皮吃下了那个象征着痛苦不堪日子的又酸，又苦，又涩的石榴。那种滋味儿，成了父亲一生也抹不去的痛。
　　 父亲用抚摸石榴的右手，漫不经心的擦拭了下眼睛，我分明已看到有泪珠儿在他眼窝里打转。他轻咳了一声又接着说：他十岁那年冬天，正是腊七腊八冻死叫花最冷的季节，也就他爹，我的亲爷爷牺牲在打鬼子战场的第二年，他的爷爷，也就是我的老爷爷，已病的仅省下一口气了。在他临咽气前，叫着父亲的名字，说要吃口酸石榴。寒冬腊月天的到那里去给他弄酸石榴呀。后经多方打听，听说临村卖干贷的曹掌柜家有石榴。家里没有钱，他就背着两升高梁给他的爷爷换回来一个干巴巴的石榴。他爷爷吃了一口酸的咧掉牙的石榴后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的老爷爷吃下的不仅是一口酸石榴，他是吃下的那个年代強加给穷苦劳动人民的无奈的酸涩和苦辣呀！
　　 我扶着大病初愈的父亲坐在花园的小石台上，两行未干的泪痕，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还清晰可见。我心自暗想，那个世道太黑暗了，用酸涩的石榴来比喻那个年代曾经苦痛的生活一点也不为过。
　　 父亲沉思了一会，继而化悲为喜，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我今天是怎么啦？跟你说这些事干吗！” 接着，他又绕有兴趣地跟我说：“摘个石榴咱们尝尝，看甜不甜？”
　　 石榴甜不甜，已不比多说了，从他笑逐颜开的脸上已找到了答案。
　　 父亲一边吃着他自己亲手种的甜滋滋地石榴，再望一眼花园里那些绿油油的黄瓜，豆角和垂满架的丝瓜------然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看看，你们现在过的是啥日子，出门坐小轿车，退休了，每月共产党还给你发那么高的工资，成天吃穿不愁，天天像过年。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小子，知足吧！” 我真没想到，在我心目中话语不多老实巴脚的父亲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来。
　　 猛然间，我又提起了妹妹在电话里提到的给父亲过生日的事。父亲接过话题，像个孩子似的风趣地对我笑着说：“过个生日又长一岁，这么好的日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在绚丽的夕阳下，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笑成了一枚火红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