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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专栏作家】这个女人不寻常


作者:老话 秀才,1231.7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278发表时间:2017-09-07 15:34:11
摘要:尘封的感情被一个电话唤醒


   开场锣鼓已敲过三遍,但扮演刁德一的崔秀山仍不见踪影。我知道,头一遍的锣鼓曲牌叫“紧急风”,第二遍叫“四击头”,第三遍叫“三不搁”。按规矩,敲过一遍就该拉幕开场。台下的年轻观众焦躁地打起了呼哨。时值隆冬,从呼啦啦忽然鼓起又旋即凹下去的幕布可以判断出,戏场里寒冷异常。张老师一边敲鼓,一边伸长脖子在后场演员堆里寻摸来寻摸去。团委书记石点娃脑门上湿浸浸地凑到张老师耳边,说:“郭爱说秀山肚子疼到卫生所买药去了。”“不麻利去接,还等什么等?”张老师瞪了点娃一眼说,换了个叫“抅锤子”的曲牌,又重新敲起了开场锣鼓。这是我们宣传队第一次利用晚自习出村演出,演砸了后果不堪设想!不过,他们着急,咱不急。咱还巴不得他秀山再也不回来呢!看他瞅梅英时那副色迷迷的毬势!
   台下开锅了。
   “今日还演不演呢?把人冻成冰棍儿啦!”
   “弄不成咱就散摊子。咱不是来听敲锣鼓的!”
   “以为我们山里人好欺骗吗?咹?”
   “把团长揪出来!批斗他狗日的!”
   张老师的脸色刷白,一支鼓槌掉到了地下,他哆嗦着飞快地捡起来,又敲起了另一个曲牌的开场锣鼓。东道主村的治保主任,头上箍着一块羊毛肚手巾,闯到后台,愁眉苦脸地哀求张老师,“再敲腾下去,我就控制不住局面了;那伙子愣头青,看把你们吃不了。”这当儿,只见点娃气喘吁吁嘘嘘跑回来了,“张老师,坏坏事啦!秀山是急性阑尾炎,拉到公社医院去了!”
   十几名演员围了过来。
   张老师皱着眉,闭着眼,下死劲儿地敲他的鼓。蓦地,他一支鼓槌仍然敲着鼓,一支鼓槌指向我:“爱民,换个帽子,你演刁德一,上场!快!”
   我的乖乖!一年多来,咱一直扮演的是那个抢包袱的小兵刁小三,咱就两句台词,一句是:“老子抗日救国赶走了日本鬼子,你们还不该慰劳慰劳?”第二句是:“抢东西?老子还抢人呢!”动作也很简单,夺包袱,再顺便捏一把小花白生生的手腕,剩下的时间咱就与梅英搭讪着东拉西扯,凑机会再给她倒杯水,递个道具什么的;咱怎么能演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参谋长?更何况,焦书记的外甥秀山就爱演个刁德一,谁还敢沾染这个角色?焦书记谁得罪得起呀!去年年底,李校长就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学校的民办教师超编一人。裁谁?秀山有背景不能裁,我教的班统考全联校第一名,裁去在社会上也不好交待,梅英是全校唯一的音乐教师,缺了她,谁来教音乐?滴咕完这些,李校长最后得出了结论:“只能看政治表现啦!”见我和梅英都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他又用教训的口吻说,“政治就是焦书记,焦书记就是政治,这也不懂,教出来的学生准是一窝糊涂蛋。”
   然而,不由分说,幕布还是拉开了。
   我坐在一口木箱子上瑟瑟发抖。我想逃跑,但又不敢:生产队不记工分事小,挨批斗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真想钻到地缝,或者化作一缕青烟飘到天上去……迷迷糊糊中,我觉得点娃把刁德一的帽子扣到了我头上,张老师抬起一只脚,一边说“随便演”,一边一脚把我踢出了台口。
   哇塞!乌压压一片。那是脑袋的海洋,眼睛的森林……幕后,点娃给我提词,但咱的耳朵有点背,咱的耳朵嗡嗡直响,像有一万只蜜蜂在飞,什么也听不清楚。这是崔秀山那狗杂种一耳刮子扇得……他此刻躺在那里,我想用一把锋利的刀割割割,把他扇我的那只手,还有心、肺、肝,都割下,煮在锅里,咕嘟咕嘟煮熟、煮烂,让梅英一个人吃……胡司令与那个汪精卫的特使哈哈大笑,灯光哗地暗下了……
   混混沌沌中,第一场拉下了帷幕。
   我感到,被裁减的命运已离我不远。我想到了都德的《最后一课》。那位上最后一节法语课的老师已与我重合在一起。
   张老师用鼓槌朝我脑门上“叭”地敲了一家伙,怒斥道:“你的耳朵让驴马粪塞住啦?点娃提的词儿你咋不听?”我嘟囔说:“又不是我要当刁德一。”“我让你当谁你就是谁!”张老师的鼓槌指着我的鼻子尖又说。点娃把剧本塞到我手里说:“快抓紧时间翻翻智斗那一场吧,那是关键。”
   翻了几页我就乐了。我猛然感到自己找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脑子里闪显出令我心热心跳的那个夜晚。我与梅英在大队部排练完往回走,没有月亮,也没有风声,我们走着走着,忽然间谁也不再吭气儿了,我感觉到自已的心跳,也能感觉到梅英身上散发的磁波正在穿透我。我听见哎哟一声。我本能地去搀扶梅英。无意间,我人生第一次触摸到了那个神秘的富有弹性的异性胸部。梅英推开了我的手,喘着气很快地向前走去,再没说什么。我恍惚觉得那个夜晚是个发光体,蓦然照亮了懵懂的内心深处的某些幽暗,那一刻,我电光石火般地窥见了生命的一些秘密,瞄见了大千世界的五彩缤纷,一股英豪般的意欲在体内瞬间裂变……然而,秀山的“狼”眼睛,使我在惊悚中迅速恢复了理智。但此刻,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我血液里燃烧,我浑身颤栗,一些毫不连贯的词语,在我脑海里泉水般喷涌……
   我跟随胡司令来到了春来茶馆。
   梅英身着蓝底白花斜襟袄,腰系月白护裙,下着深蓝裤,手拿白色毛巾,黑葡萄似的眸子冲我盈盈而笑……点娃在幕后提的那些词儿,大半被伴奏乐盖住了,再说,我的耳朵又嗡嗡作响,我怎么能完全听清?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听多少算多少,我何不把压在心底的“话”掺和进去唱给梅英呢……
   胡传魁:你问的是她?
   (唱)【西皮二六】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流水】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
   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骗走了东洋兵,
   我才躲过了大难一场。
   似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阿庆嫂:胡司令,这么点小事,您别净挂在嘴边上。
   那我也是急中生智,事过之后,您猜怎么着,我呀,还真有点后怕呀!……
   参谋长,您吃茶!哟,香烟忘了,我去拿烟去。(进屋)
   我:(看着阿庆嫂背影)司令!我是本地人,怎么没有见过这位老板娘啊?
   胡传魁:人家夫妻“八·一三”以后才来这儿开茶馆,
   那时候你还在日本留学,你怎么会认识她哪?!
   我:哎!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哪!
   胡传魁:怎么,你对她还有什么怀疑吗?
   我:不不不!我喜欢的人嘛!
   胡传魁:你这个人哪!
   我:嘿嘿嘿……
   (阿庆嫂取香烟、火柴,提铜壶从屋内走出。)
   阿庆嫂:参谋长,烟不好,请抽一支呀!胡司令,抽一支!
   我:(望着阿庆嫂背影,唱)【反西皮摇板】这个女人真可爱!
   阿庆嫂:(接唱)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胡传魁:(唱)【西皮摇板】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阿庆嫂:(接唱)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我:(略一想,打开烟盒请阿庆嫂抽烟)抽烟!(阿庆嫂摇手拒绝。)
   胡传魁:人家不会,你干什么!
   我:(接唱)她的眼睛真好看。
   阿庆嫂:(唱)【西皮流水】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胡传魁:(唱)【西皮摇板】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阿庆嫂:(唱)【西皮流水】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我:(唱)【西皮摇板】我待要旁敲侧击与她谈一谈。
   阿庆嫂:(接唱)我必须察言观色把他防。
   (阿庆嫂欲进屋。刁德一从她的身后叫住。)
   我:阿庆嫂!(唱)【西皮流水】适才听得司令讲,
   阿庆嫂真是好模样。
   我佩服你聪明漂亮有胆量,
   竟敢在秀山杂种面前耍花枪。
   若无有主见与胆量,焉能人前人后不慌张!
   阿庆嫂:(接唱)参谋长休要谬夸奖,
   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
   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
   也是司令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我:(接唱)咱俩住在前后院,我这棵大树有阴凉,
   你想与你常来往,日夜常把你来思念!
   阿庆嫂:(接唱)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来的就是客,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常思量。
   人一走,心不凉……不思念自难忘!
  
   谁也没有想到,演出一炮打响。支部书记焦世仁,在大队院子里接见了所有宣传队成员。他握着张老师的手,说:“放开胆子,挨着一个村一个村地演下去。”“可是,可是咱村的标语才写了一半儿啊!”张老师,唯唯诺诺地问。听说张老师历史上有点问题,但他为人好,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什么都拿来下来,同类的人扫地清垃圾,他要么编导节目,要么刷写标语,他编导的《审椅子》《看瓜》《让地》参加了县上的文艺汇演。他是我们村最受人尊敬的“能人”。焦书记果断地说,“一切事情都放一放,但戏不能停,不但不能停,我们还有一直演到北京去。”大家听到“北京”一词,高兴得又蹦又跳;接着就有人提出“服装太旧”“道具不全”“乐器太烂”,焦书记圆圆的脸颊上挂着微笑,大家说一样,他搬一个指头答应一个“好”。我看见梅英没有蹦跳,也没有说笑,坐在门旁的凳子上,低着头把辫稍往手上缠,缠上又解开。秀山递给她一茶杯水,她扭身给了他一个脊背,继续缠她的辫稍。焦书记似乎看出了点什么,他走到梅英跟前笑问:“阿庆嫂有什么不高兴的?担心成了名角中央歌舞团把你抽走?”大伙哈哈大笑,梅英涨红了脸说:“我才不去呢!”宣传队的骨干演员都是民办教师。我们白天一块儿教书,晚上在一块儿演出,热热气气的像个大家庭。听见梅英的话,大伙齐声说:“对,要去咱一块去,不能跑单帮!”
   正闹着,听见焦书记咳嗽了一声说:
   “大伙静静。”焦书记抬起两手往下压了压,“告诉大家,你们惹下爷爷啦。”
   大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低下头不敢看焦书记的眼睛。我惧怕他宣布裁减民办教师的事儿。
   估摸着把大家折磨够了,焦书记才用演讲的语调不无自豪地说:“上回那个村南边的山头凹村又给咱送来了贴子,要咱后天去他们村演出,那可是咱公社刘书记姥姥村呀!”
   我们小伙子们听罢,一窝蜂地操起各种乐器,癫癫狂狂地敲打了起来;姑娘们高唱“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扭起了秧歌。但我发现有两个人没有参加进来:一个是张老师。只见他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含着一个铜水烟锅,咕噜咕噜地吸着,咳嗽着,眼睛看着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一言不发;另一个人则是梅英。她仍然低头缠绕她的鞭梢儿,只是多了一个用脚踢一个小石块儿的动作。
  
   刘书记姥姥家在吕梁山南端的山根下。我们坐着大队的东方红拖拉机一路颠颠簸簸向西进发。按说这是“闭门厮守”的寒冬,但县上提出了,要冬闲变冬忙,因此,沿途随处可见大搞农基本建设的大幅标语和“大兵团作战”的老百姓。每过一村,群众看见我们的旗帜、乐器和道具,又是挥手又是呼喊,执意要我们停下为他们演出。有个叫左家沟的村,一伙子人竟然站在路中间,要我们去他们村演了再走。张老师好说歹说,让五喜给他们来了一段快板我们才脱了身。盯着黛色的山峰,眼看就到了,一个钟头过去了,还是那么远。秀山手里握着一卷什么书焦躁地嘟囔:“还不到,比他妈的唐僧取经还远!”梅英撇着嘴白了他一眼,又朝我这边靠了靠。我心里很受用。我才不急于到那里呢。这么颠簸摇晃着,我与梅英的身子时不时地就碰在一起了,那种软绵绵而又有弹性的感觉真好!更重要的是,梅英雪白脖子里散发出来的甜甜的体香使人如坐云端,飘呀飘……
   天近黄昏,我们到达了深山皱褶中的这个村庄。舞台就搭在村中央一棵半枯的槐树旁边。我们一停车,几百号穿着棉腾腾衣裳的群众就涌过来,嚷嚷着搬这搬那;一脸落腮胡的大队支书老苗,穿着打补丁的兰棉裤,高声喊:“一般群众靠后,党团员跟我上!”我很郁闷。我怏怏不乐。一是这老家伙的话刺痛了我。因为我爸的“历史”,不要说入党,初中毕业我连团也入不了!二是我瞥见秀山那杂种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什么又戴上了白手套,扮上了刁德一。这不等于他又可以用那双狼眼睛勾梅英了吗?飞镖,对,飞镖,嗖……
   开场锣鼓开始啦!哐切哐切……
   赵四龙开始翻跟头出场,接着上级来人与梅英会面……我端着枪追桃花姑娘,夺她的包袱,说那几句熟透了的台词……我退场了,我坐在张老师旁边敲那个叫“点锣”的捞什子,该敲的时候,张老师就用胳膊肘戳我一下子;半天就敲他妈的一下。我真想敲敲敲,把秀山的狗头敲烂……
   台下有人叫嚷起来了。
   “欺负人,太欺负人!”
   接着就有人往舞台上扔土块什么的。
   秀山抱着脑袋跑回来了。
   土块什么的雨点般掷向舞台。有一块打在张老师的鼓板上,将鼓板打翻在地。几乎是同时,又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我判断是射灯被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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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一路走来,留下的是脚印,但放不下的却是那沉重的心。那个时代,在教书之余还要忙于排练演戏。在开场锣敲了三遍,扮演刁德一的演员秀山却的了急性阑尾炎,仓促之间,“我”临阵上演,由于“我”对饰演阿庆嫂的梅英情有独钟,感情自然流露,演出效果非常成功。没想到,“我”竟然一炮走红,到了别处再唱没有改编的唱词听众却不认可,“我”乐此不疲,与相爱的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高考回复后,二人都在工作之余抓紧复习,此时,却出了意外,梅英承担了责任,这一生,就在这件事后改变了轨迹。“我”考上了大学,梅英嫁给了木匠。一个电话,勾起一段尘封的凄美的爱情,梅英只是为了证明曾经经历过的光辉。小说语言细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故事情节生动感人,尤其结尾,令人潸然泪下。欣赏佳作,力荐赏阅!【编辑:老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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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土        2017-09-07 15:35:16
  问好老话兄,又是一篇精彩小说,祝您写作愉快!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9-07 17:53:34
  欣赏老师佳作,拜读学习了。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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