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师傅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听说退休两年就去了，得的是肝癌。
　　 康师傅本不姓康，只是名字中有个康字，为区别另一个同姓的师傅，变成了康师傅。其人瘦而长，1.80米的身高，130斤上下的体重，皮肤黝黑、两眼很大，亮亮的、深陷于脸，有些异域风情。1948年前，他还是个小店员，武汉解放后因写得一手好字，还会记账，便被招进税务局，成了一名管理员。他打得一手好算盘，瘦长的手，在算盘上飞舞，富有节奏的算珠撞击声，配上顾盼生辉的眼神，最是好看。
　　 康师傅喜好聊天，不论话题是否熟悉，均能参与其中，且常有高论，辅之以望天、拧眉、大笑、点头等表情成为中心。说到兴至，常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吼出一声“对——”目光死死地看着你或其它地方，这个“对——”往往不是判断，只是表达他认同你的态度。许多年，他那望天、拍腿、吼“对——”的场景，依然清晰可辨。
　　 早些年，星期四固定半天学习，一般分上下半场，中场可休息，老师傅聚在一起“争上游”，有次打得兴起，原蹲坐于板凳上的康师傅呼的立起，幸被旁边的木师傅一把扯下，避免了脑袋与天上呼呼的吊扇亲密接触，防止了一起血案。自此，康师傅不再蹲坐，而是规矩端坐着，不时抬头，看那兀自转动的吊扇。
　　 康师傅不是党员，但曾经预备过，年轻时的康师傅倒也风华正茂，光荣成为一名预备，大会通过的那天，他奉领导旨意去企业办事，一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引得路边一掛摊半仙注目，“这个同志你有大喜啊！”康师傅颇为自得，“对——”停下脚，与半仙聊天起来，一时间眉飞色舞、吐沫横飞。不料有同事看见这一场景，好事者向组织者汇了一报，即刻预备取消，理由是搞封建迷信。接到通知那天，康师傅首次端上了酒杯，自此，下班喝点小酒，成了习惯。
　　 其妻甚贤、持家严谨，康师傅收入须悉数上缴，少量返还，康师傅吸烟、喝酒、灌茶，虽不须好烟好酒好茶，终须几个银钱。幸康师傅所识多为商业，可弄些处理烟、散酒和茶叶末，倒也不是那么为难。只是在家喝酒，少不得要听夫人聒噪，因而常在小摊打发，二两散酒，一份臭干，慢慢吃来，也算逸然。偏一次偶遇少不更事的同事问起，老脸一红，脖头一梗“要的就是这个味道！”此后便常有人问：“今天味道了吗？”老康依就老脸一红，只是不再作答。后来，改为吃早点时，热干面一碗、酒若干，面借酒力、酒依面味，面完酒干。低矮小摊，兀自竖立一高瘦身影，成了街边一景。
　　 退休两年，62的康师傅走完了他的一生，肝癌而死，不知与劣酒有无干，无人问，无人查，也就随灰而化，随风而去。只是有时，那一声摇曳多姿的“对——”偶尔在心内响起，让人有些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