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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那时风】听,那海岛的涛声(征文·散文)


作者:王雁翔 童生,727.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94发表时间:2017-09-15 15:19:46


   没上过海岛的人,对海岛的憧憬可能是浪漫而诗意的。
   在车子剧烈的颠簸中,视野里的村镇楼舍渐渐消失了。最后,在自然的深处,荒野的尽头,耸立着一座祖国大陆最南端的白色灯塔。
   灌木丛、蓝天、大海,在灯塔更远一些的方地,掩映在落日余晖里的八连营院,俨然苍茫旷野上一幅意境悠远的秋日油画。
   晚饭后,几把椅子,一壶茶,我跟连队官兵坐在院里纳凉、聊天。满天星斗,一片欢声笑语。
   下士田吉华抱来吉他,要给我弹拨他自己创作的歌曲――《海岛之恋》。郑小波笑着介绍:“小田是连队‘海浪乐队’队长,全连公认的明星,不单手把手为连队教出了八名吉他手,还是省军区表彰的优秀‘四会’教练员,连续两年参加上级士官基础课目比武都雄踞第一。”
   出营门不足百米,就是大海,渔火点点,碧海映朗月。大学生战士王群来自长沙市,刚到连队时心里不爽,又奈不得寂寞,觉得在这个风吹石头跑、满地长荒草的地方当兵,青春会白白打了水漂,便一次次闹情绪,变着法儿想调离连队,差点挨了处分。
   郑小波不急不火,晚饭后没事时就叫上王群,在朗月下沿着海滩聊天。一个个连队老兵或远或近的故事,像海潮一样,一浪一浪叩击着王群的心扉。
   两个月后,王群对郑小波说:“指导员,我心里想透彻了!”王群想透彻了什么,郑少波没问,只是笑着伸出大手拍了拍王群的肩膀。天天跟战士们在一个锅里用瓢,郑少波心里明白,人的性格和追求是丰富多样的,就像花朵,每一朵花都与另一朵不相同,每一朵花都有自己成长喜欢的气候、土壤和习性;年轻人的成长跟那些需要打岔的植物一样。比如西红柿和黄瓜,该打岔时就精心打岔,打完后,就会按时结出果实。而那些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往高处生长的植物,比如豇豆、葡萄,只有人搭了架,将它们依附在藤架上,它们才会向上攀爬,长得好,否则就会爬行在地上。
   果然,王群在人生的取舍中发生了变化。心情开朗不少,脸上笑容多了,训练亦有了一股子心劲和狠劲。
   第二年秋天,王群提干离开连队时,抱着郑小波哭得拉都拉不开。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教育本身就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相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我没见到王群,他正在军校深造。但是,我心里非常清楚,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一个人要真正读懂海岛的魅力,需要时间。
   营区远离村镇,一栋两层白色小楼挺立在海边的旷野上,满眼荒芜寂寥,有时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嘹亮的军歌如大海的涛声,在海岸上一波一波回响着。
   训练、巡逻、站哨,日子重复、平淡、琐碎。但平淡生活里也常有突如其来的大考验。
   去年底的一天,官兵们刚坐到晚餐桌前,远处一个村子突然浓烟遮天,火借风势,凶猛地向周围的甘蔗田和村庄蔓延。一声令下,全连官兵丢下碗筷,火速奔向救灾现场,冒死向火海发起冲锋,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村庄和村民的两百多亩甘蔗保住了。走下战场,顾不上休整,不少服役期满的战士还带着伤,就匆匆踏上了退伍返乡的旅途。
   夜里,我躺在床上与郑小波唠嗑儿。“这会儿,连长马志红正带着战士在海边潜伏,你要不要去体验一下?”郑小波说,“第一次参加潜伏,战士们都争着去,新鲜,但日子长了,都知道忍着蚊虫叮咬,在灌木丛里一趴半晚上,不光无趣,还痛苦。”我亲历过各种环境下的潜伏,晓得其中的苦头,绕开话题问他:“八连装备老旧,凭啥能连续十二年夺得省军区实弹射击考核优秀?”郑小波轻轻丢过一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像说梦话。
   我捉摸他这“梦话”应该还有下文,静静地等着,不料,他一翻身睡着了。鼾声如雷。
   早晨,时钟刚刚指向五点,郑小波已全副武装集合好一拨战士准备出发。顾不上吃早餐,每人两份干粮,六十多公里的巡逻路,晚饭前必须返回营区。
   远海之上慢慢泛起一片片红光,正在孕育着一次新的日出。
   二
   一小片葱葱郁郁的陆地,被四周蓝色的大海拍打、簇拥着。远远望去,仿佛一个大浪过去,就会将其覆盖、淹没。
   这是我第一次登上硇洲岛。浑身沧桑的硇洲灯塔是岛上的标志性建筑,是目前世界上仅有的两座水晶磨镜灯塔之一,与伦敦灯塔、好望角灯塔并称为世界三大著名灯塔。现在,这座灯塔是文物,被称为硇洲古韵,是湛江八景之一。
   游人眼中风景,却是军人心中深深的痛。1899年湛江被法国“租借”,时名“广州湾”,并在岛上建了这座世界第二大透视镜导航灯塔。1943年又被日军战领。闻一多先生1925年在《七子之歌――广州湾》中写道:“我是神州后门的一把铁锁,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母亲啊,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我要紧紧地拥抱着你的脚踝。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实际上,硇洲岛是我国第一大火山岛,并不小,岛上有渔业捕捞、海水养殖、香蕉种植三大支柱产业和一个国家一类渔港,四大远洋捕捞船队每年远赴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等海域作业。还有满眼枝叶阔大的香蕉林,种植面积达三万多亩。
   “这灯塔是渔船夜航的明灯,也是军人的警示灯。”我循声看过去,下士陈石金用手抚摸着苍老的塔壁,神情像抚摸一个巨大的远年古董。
   陈石金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家在深圳,自小生活在繁华热闹里,父亲是资产数亿的房企老板。陈石金坦言:“我是被我爸逼到部队来的。”
   2009年,陈石金上岛时心里已盘算好:按父母意愿锻炼两年就回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多一天都不干。
   他曾不止一次有过跳上一艘船,将海岛远远甩到脑后去的冲动。那冲动,尖锐执拗,像飞蛾扑火一样强烈,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反抗是虚弱的,不理智的狂妄叛逆会携带不可预知的毁灭性。
   海岛的军营局限着他的青春,让他放弃了许多梦想与快乐,但同时,也塑造了他不曾有的品性,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两年过去,陈石金留在连队选改了士官。
   岛上风大雾更大。连长杨建军说,三个月大雾,四个月大风,遇上强台风,碗口粗的树都会被拦腰刮断。
   连队驻扎在海岛最高处。夜里,岛上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早晨一开窗户,房间地板上瞬时就像洒了水。雾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心情也潮湿了。一直到中午,大雾才像扯棉絮似的,一点一点慢慢散去。
   “现在不少年轻人心态浮躁,都想省略奋斗过程,走捷径,享受现成,你不用找运气、找现成,老爸就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回去就有现成的幸福生活等着,再说,岛上环境没法与深圳比,尽完两年义务,为啥又放弃最初的想法选择了留队?”。
   “在部队这几年,我懂得了许多东西,内心里,我很感谢我爸当初给我的选择,他是对的。有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多吃一点苦,多锻炼两年,对自己今后的成长有好处。一个人活着,不能只想着挣钱,吃穿,享乐。”陈石金回答的轻描淡写。说罢,他抬起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好像他的话是说给我的眼睛听的。
   也许,他想从我的反应里捕捉到一种他内心里渴望的东西。比如共鸣,赞许,或者不以为然。
   从他晒得黝黑的脸和平静的言语里,我听得出他内心的宁静与淡泊,那是心灵苦苦挣扎后的醒悟与成熟。
   海岛营盘如一座孤零零的人生驿站,一茬官兵来这里守望几年,走了,下一茬再来,在来来去去里,他们的青春、梦想、命运,会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比如学会承担,责任,勇敢,吃苦。时间两年至五年,或者更长一些。在日复一日的军号声里,他们像一棵棵正在生长的树,充满蓬勃生机与向上的活力。几年后,几乎无一例外,离开那些地方后,他们都会充满深切的怀念。
   四周鸟叫虫鸣。远处辽阔的海面上,有几艘巨大的货轮。陈金石指着巨轮说:“看,那些货轮像不像一座座山在移动!”
   今年五月的一天,海边两艘渔船被浪涛打翻,当时风高浪急,船和人随时都会被巨浪吞没。
   船是渔民的全部家产,官兵们冒死在狂风巨浪里搏击了两个多小时,硬是把渔船拖上了岸。浑身是伤的战士跟渔民紧紧抱在一起,像生死相逢的亲人。那天,陈石金背过身落泪了。
   营区正在进行基础设施改建,几个月后,连队的生活条件会有翻天覆地的新变化,但与陆上相比,岛上的环境仍然艰苦。
   太阳露出笑脸不到两个小时,整个岛屿又隐没进潮湿的浓雾里,能见度不足十米。在室外走了十多分钟,我的浑身像在雨里淋过。黏稠的雾里有浓烈的鱼腥味。
   “我刚上岛时,心情和视野一样,四顾一片茫茫。”排长蔡元泰笑着说。
   蔡元泰2008年从华南农业大学毕业参军时,只是一名直招士官。在连队第一次跟战友下厕所为菜地掏大粪,蔡元泰恶心得吐了,心里瓦凉,说自己白读了四年大学,跑到海岛上干这种没脑力的工作。
   人能改变环境,也无法改变环境,但环境改变与否,都会影响人。渐渐地,蔡元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转变着。爱上了这个海岛连队后,蔡元泰又一次次做同胞弟弟蔡元顺的工作,动员他来海岛当兵。
   去年九月,蔡元泰提干。而弟弟蔡元顺从广州中医大学毕业后,也成了一名海岛军人。
   三
   浩渺的海面上,白鸥掠波。同行的柏林说:“轮船现在正行驶在伶仃洋上,前面就是外伶仃岛。”
   伶仃洋?伶仃岛?
   我的心弦被轻轻拨动,诗人文天祥的《过伶仃洋》不觉涌上心头: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1279年正月,元军向南宋最后的据点崖山发起进攻,被俘后的南宋丞相文天祥被元军押着同行。战船经过伶仃洋,元军让文天祥向崖山守军写劝降书,文天祥用这首诗言明自己的心志。
   东澳岛在南海深处一个美丽的小岛上。二十九岁的上士易辉是东澳岛海防连唯一当爸爸的。
   2008年4月,从河北医科大学毕业的女友刘敏,为了爱,辞掉了工作,追到了南海边。易辉的老家在湖北,而妻子刘敏的父母远在河北。探望一次两家父母,小两口要辗转奔波几千公里。
   “海岛官兵的爱就像明亮的星空,距离产生美。”易辉望着满天繁星说。
   女儿出生七个月时患了肺炎,妻子也高烧住院,身边无人照料。班船因风浪停航,易辉咬着牙,打电话请战友的爱人赶过去帮忙照顾。然后,他像把子弹压进枪膛一样,把不安与牵挂深深地压进心底。他知道,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无法选择,必须学会面对与承担。
   指导员林润生国庆节刚结婚。他是读研究生毕业离校那天,在校园里与音乐老师石慧不期而遇的。石慧跟着林润生上了一趟岛,就果断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说:“他对艰苦的海岛和连队一往情深,对我不会差到哪里去!”
   石慧在广州上班,林润生守在遥远的海岛上,电话是他们感情的纽带。有战友逗林润生,说那么漂亮的嫂子,生活在那么开放喧嚣的城市里,你们每年在一起的日子扳着指头就能数过来,要提高警惕,不行就想办法调过去。林润生不解释,嘿嘿一笑,很坦然的样子,那是事先没有预设的笑容。他说,不管这个时代怎样浮躁,人都会弥足珍贵纯真不渝、生死相依的感情。
   心像海岛的蓝天一样纯净高远,一提到亲人,官兵们也有难言的辛酸。班长冉光亮心里一直埋着一份深深的愧疚。那年夏天,海上演习刚刚打响,冉光亮接到母亲住院做大手术的电话。作为家里的独生子,他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母亲身边。但阻隔他尽孝的不仅仅是茫茫大海,还有肩头沉甸甸的职责。
   连队卫生员陈俊是岛上居民的贴心人,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有人患病,他背起药箱就跑。岛上蛇多,经常有人被毒蛇咬伤,危及生命。连队专门添置了小冰箱,配备了眼镜蛇、金环、竹叶青等五种抗蛇毒血清。岛上一渔民被眼镜蛇咬伤,陈俊顶着大雨上坡下坳,一边为伤者注射抗蛇毒血清,一边紧急联系救助船往岛外护送,硬是把那个渔民的性命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海岛是我们的岗位,也是我们的家。”官兵们说,在这个不足五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他们和岛上两百多个渔民就是一个守望相助的大家庭。
   四
   雷达站挺立在一个小岛的山顶上,一年里有八个月被巨大的雾团包裹着。我离船登岸时,码头上阳光明媚,椰风徐徐,一爬上山顶,竟是另一番天地。我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浓雾竟凝成水滴顺着头发往下流,冷风呼啸,平时厚重的冬装此刻轻薄如纸。
   发梢同样滴着水珠的站长代成建说,一到雨雾季节,被子衣物全是湿的,衣服洗了总干不了,上面长满霉菌。现在,好多了,新楼房抗风防潮性能好,窗户改成了双层密封窗,有了烘干房,宿舍里有抽湿机,每个人还配有烘鞋器、防潮被褥、电热毯和护膝。
   换上去不到一年的门窗,已被狂猛的海风拍打得锈迹斑斑。我伸手去拉晒衣场上筷子粗的钢筋,软如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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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人要真正读懂海岛的魅力,需要时间。一个人要真正读懂一群守卫海岛官兵的精神向标,除了时间,更需要零距离的亲触和心魂的体验。作者以亲历诸海岛的见闻,详尽地铺写一群战斗在恶劣环境中的守岛卫士,简笔地描摹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他们心灵苦苦挣扎前后的醒悟与成熟史,尽心地吟诵了一曲曲守望海岛的奉献之歌。八连营院,硇洲岛,东澳岛,北尖岛,担杆岛,一个个蛮荒的小岛,流传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以故事教育战士的郑小波,吉他弹拨《海岛之恋》的下士田吉华,被资产数亿老板父亲逼来当兵的下士陈石金,训练有心劲而提干的王群,掏大粪的直招士官蔡元泰,当了爸爸的上士易辉,赢得石慧爱和新婚的指导员林润生,救死扶伤、岛民贴心人的连队卫生员陈俊,执行海上演习却不能照顾住院母亲的班长冉光亮,指导员周雄谦,四级军士长罗正林,上等兵赵春华和郑文智,指导员李松江,一个个鲜活而闪亮的名字,珍藏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心曲。苦训练,夜潜伏,长巡逻,久站哨,种黄杨树,种菜,养家禽,饲军犬和狗。是他们,冒死上火线,或登渔船,保护渔民及财产安全。海岛的军营局限了他们的青春,却教会了他们活着的意义,学会承担,责任,勇敢,吃苦,爱上了所在的海岛连队,并长时驻守。他们像一棵棵生长的树,充满蓬勃生机与向上的活力。他们有爱,有家,也与生死相依的浪漫与梦想。漫长坚守里的单调与寂寥,更能考验一个人的爱心。正因了视岛如家的坚守,大海深处那一座座小岛便不再是简单的岛。于生动的故事串接中,作者以体恤的爱为墨,纪实地摹写了一群守岛官兵,甘于寂寞,却又心有大爱,高尚,无私的人物群像,真实可信。那海岛,那人,那故事,涛声依旧,带给人心清冽的强颤。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918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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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7-09-15 15:22:41
  人物纪实,穿插了一些典故,伶仃洋、诗人文天祥的故事,鲜活而生动。
   喜欢这样真朴而纪实的叙写,笔墨素淡却暗潮涌动,真情自显。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2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9-16 00:52:18
  在车子剧烈的颠簸中,视野里的村镇楼舍渐渐消失了。最后,在自然的深处,荒野的尽头,耸立着一座祖国大陆最南端的白色灯塔。欣赏老师佳作,问好学习。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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