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一个家乡文友圈里，读到文友一篇令人伤感的笔触，我禁不住“老泪纵横”。文友于文中缅怀一个刚刚因病英年早逝的同事，那份痛楚和惋惜，令我的确老泪纵横。
　　 我年已知天命，日渐步入老年行列。虽然身子骨还健壮如青年，但心态的确至暮。渐渐地喜欢怀旧，常常缠绵于故人旧事，由此而不由自主地感伤。更是见不得眼下一些诸如生离死别，病残困苦之类的情境。眼窝子浅了，盛不住泪水，动不动便老泪纵横。
　　 说到老泪纵横这个词，记忆犹新的桥段不少。从前在老家时，邻居阿平的死亡，让我脑壳里至今印刻着老泪纵横的清晰概念。
　　 阿平有六个兄弟姐妹，他在四个男娃中排行老二。阿平儿时得过脑膜炎，后遗症不轻，直至三十几岁溺亡时，脑瓜子应该仍然和平时一样傻乎乎的，是傻瓜、傻子一个。在我的农村老家，称之为“痴头伢”。
　　 痴头伢阿平兄弟姐妹多，父母也管不了他。他从小和爷爷睡一铺，跟着爷爷屁股后面长大。虽然阿平是个傻子，渐渐长大的他还不时地在村里闹腾点傻事，引来乡亲们的埋怨和指责。但爷爷一直很痛爱这个傻孙子，时时护着他长大成年。譬如阿平偷了谁家的瓜果吃了，或拿了哪家女人家晾晒的衣服来穿着满村头跑了，此时，爷爷总是上门给人家陪不是。阿平的父亲遇上此类事，气不过，拎着扁担追着阿平打，爷爷就死命拦着，叫阿平往山坳坳里他奶奶的坟地里跑。父亲看着傻儿子真的往坟地里跑时，就不再追赶，拎着扁担悻悻回屋了。阿平的父亲牛高马大，胆子贼大，但一生惧怕自己的母亲，也就是阿平的奶奶。阿平的奶奶在世时，曾经把蛮横的生产队长打趴在水稻田里。帮腿肚子静脉曲张的乡亲扎针，纳鞋底的铁针像鸡啄米似的，唰唰地直往腿脖子上戳，那个狠劲，谁看了都心惊肉跳。哈哈，扯远了！还是回归前话，说说傻瓜阿平。
　　 阿平似乎也清楚他爷爷待他好，在这一点上阿平还真不傻。他常常跟在爷爷后面，帮着做些农活。见年老的爷爷挑水浇菜很吃力，便知道帮着挑水。看爷爷牙不好，咬不动生硬的青皮水瓜，便用菜刀剁成细块递给爷爷。更有甚者，不会玩水的旱鸭子阿平，居然还于水塘中救过爷爷的命。
　　 那年阿平二十出头，脑瓜虽不灵光，然痴人福相，长得如牛犊般壮实。瓜果成熟的季节，他常常游荡于田间地头，毫无顾忌地摘采别人家的瓜果暴食。主人家碍于乡里乡亲情面，体谅他是个痴头伢，脑袋不正常，虽有怨言，也只能闷在肚子里。年近七十的爷爷觉得过意不去，但也想不到好办法管住傻孙子。在反复和傻孙子说理调教之余，爷爷便每年在自留地里或队里荒废的塘埂沟渠边，见缝插针地栽上些西瓜、水瓜、香瓜之类的瓜果。如此既解了阿平的馋，也了却了邻里乡亲的心烦。同时，这些瓜果成熟时，爷爷便会时不时地摘些送到乡亲们家里，抺平一下往昔孙子的行为所带来的愧疚。由此，爷爷便要忧烦许多，少不了给瓜秧施肥、除草、浇水。某天到水塘里担水浇地时，爷爷不慎滑入淹没人头的水塘中央。因年老体弱，塘中央又布满野菱角藤蔓，爷爷几经挣扎，藤缠水深的，硬是起不来。眼看一条老命要见龙王，塘埂上的阿平举着挑水桶的扁担跳入水中，呛了几口水，将扁担另一头死劲递到爷爷跟前。老爷子扑腾中一把抓到扁担头，被阿平死命地拉回了岸边。傻子阿平不会游泳玩水，倒是天助福人，救爷爷于溺水之中。村上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们都说，老爷子好人有福，命里注定不该死。痴头伢也不痴，晓得好坏。
　　 阿平后来倒是不再随便偷拿人家东西了，三十好几的人，还是老喜欢和爷爷寸步不离。看到来人，只是傻傻地笑着，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那年初冬，爷爷经常说起想吃吮螺蛳，家里人以为老爷子犯迷糊，说糊话。嘴巴里牙齿还不剩几粒了，能吃得了螺蛳吗？再说大冷天的，谁还下水捡螺蛳去！爷爷的糊话，傻瓜孙子倒是记心里了。
　　 阿平溺水而亡时，一只竹篮子似浮似沉在塘面上，篮底还剩些螺蛳没有溢出翻掉。水中央的阿平被人打捞上来时，双手握成拳型，一手紧拽着水草，一手紧抓着几粒螺蛳。想必当时，傻瓜阿平一定是不想死……
　　 爷爷得知傻孙子淹死，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青石门槛上，怔怔地抬头呆望着天空的太阳，一动不动。初冬的太阳温暖，也煞白刺目。半晌，爷爷一声长叹，自言自语：“死得好！早死早超生，现世不再扰人，下世投个好人生……”爷爷浑浊的双眼倾刻溢出泪水，流满双颊。待在人群中傻望的我，虽然少不更事，但自此便忘不了这一幕。上学后，学了不少词语，深深懂得什么是老泪纵横……
　　
　　 2017-9-15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