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乱了树冠，张牙舞爪似怪魔一般，铜钱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在屋顶上，击起一层水雾，大风刮得雾气顺一个方向飞奔，雷公大显神威，一声声接连不断，因为是白天，没看到闪电。
　　 呼呼的风声，哗哗的雨声夹杂在一起，形成一道屏障。
　　 香不置一词，安静地坐着。对面的二嫂添油加醋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你说，她指指香，老三家的，小姑她做的对不对？
　　 香欲起身逃开着场纷争，二嫂一把扯住她的衣角，香悄悄一用力，衣角就这样离开它原来的同伴，孤单单落在二嫂握紧的拳头里。
　　 小姑怒目，就讨厌你，看着齿白唇红，却整天在嚼舌头。就讨厌你！
　　 小姑扶住摇摇欲倒的香，进了别的房间。小姑叫玉峰，比香小几岁，也许是老生闺女的缘故，一家人都让她三分。
　　 风箱不再喘气，婆婆看着锅底，老二家的，你真的过分，香还没再找婆家，你也不用揭底扒皮的让一家人不好受吧！做饭，我看看她俩。
　　 香斜躺在炕脚，玉峰盘腿坐着，眼泪此时是她俩的产物。婆婆挑门帘进来，而香与玉峰同时擦掉眼泪，推开愁容，却怎么也变不上笑颜。
　　 你俩啊……就知道让当娘的为难，什么事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啊？好了，一会都出去吃饭，权当什么也没发生！
　　 娘，……玉峰意欲辩解，看到香制止的眼神，她掩口不语了。
　　 吃饭时，二嫂加倍小心地注视着婆婆的脸色，这个平时叽叽喳喳似鸟叫的妇女难得的少言寡语，二哥狐疑地一个劲看她，她脸上的委屈让香和玉峰都强忍住发自内心的快乐。
　　 香依旧慢吞吞，盛饭递碗，玉峰眉开眼笑，二哥，今晚可是二嫂做的饭，难得的好吃，你要多吃点。
　　 月亮爬上来，弯弯的似一根黄香蕉悬在那里，玉峰拉着香的胳膊，三嫂，你就给我拿主意嘛，我该怎么办？
　　 香，你三哥没了，娘能像亲闺女一样待我，我也就说说心里话，那个小伙子长得俊，但模样当啥？能吃能喝？
　　 三嫂，他还有技术，在厂子里独当一面，谁不高看一眼！
　　 那你呢？你觉得自己能笼得住他的心不？香追问。
　　 我哪知道啊，知道就不问你了。玉峰用脚踢一下泥地，立马悬起一缕灰土，有些呛人，她赶忙扬手挥打。
　　 香通过灰土，看见了小姑嘴里的他，高高的，瘦瘦的，在月色下更是迷人。
　　 玉峰，我在等你。他眼看着香，却叫着小姑的名字。
　　 香的手脚开始发凉，心跳加速，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五年前的往事仿如昨天。
　　 那也是弯弯月的夜空，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嬉笑追逐着，男孩叫新国，女孩就是香，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没有隔阂，在村人眼里，顺理成章的未来成就一对小夫妻，但世事难料，香随父母离开了原来的村子，新国因为从小习武，被特招进了税务系统的一个部门，当人们意识到这对青梅竹马的年轻人的情感会有变化时，新国因为学历问题被辞退回家，而此时的香已经被母亲逼嫁给玉峰的三哥，玉峰的三哥是个短命鬼，在结婚的第三年辞世，母亲的老观念不允许香回娘家，香就在大嫂与二嫂的夹缝中活着。幸好婆婆和玉峰待香好，使香在冰冷无望的日子中感觉缕缕温暖。
　　 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测，新国在回老家后，进了一个私人小厂，干得风生水起，老板很器重。随着日子的变化，人心也有了变化，他经多方打听，终于得知香有个小姑叫玉峰，而且是家里得宠女，于是，香与新国看似不经意，却在他的谋划中见面了，香依然是香，新国也是新国，只有时间给他们添加了玉峰这个有个性的姑娘，她因为新国的名声崇拜他的才能，喜欢他的相貌，也就成了二嫂嘴里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不入耳的嚼舌。
　　 顺理成章的新国走进婆家，婆婆冷眼旁观，不置可否，玉峰喜滋滋每天出来进去，大嫂和二嫂挤眉弄眼，就等小姑出丑。
　　 香处处躲闪着婆家的未来女婿，但他们又总是不期而遇，往往还是在玉峰不在家的时候。新国每次一来，香尴尬的手心里冒汗，婆婆开始提醒香给客人倒水。
　　 水无色无味，冒着雾气注进水杯，香的手微微颤抖，水洒在了桌面，她慌不迭找抹布擦拭，新国大喊，烫着没？
　　 婆婆震惊了，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她转过身去。
　　 香急急说，没事没事，都是我不小心。
　　 老三家的，婆婆冷脸若霜，像是录好的播音，你出去吧，忙点别的，叫你大嫂、二嫂进来，我有话说。
　　 看着大嫂二嫂鱼贯而入，香回了自己的屋。
　　 墙还是那么白，一尘不染，炕橱上的被子有点旧，并且看上去是孤单的，苇子编成的笸箩里有剪刀，碎花布，针线等，香胡乱抓起一样，又放下，然后再抓起，放下……
　　 吃饭了。三嫂。玉峰进来时香面朝里躺着。
　　 怎么了，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玉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不烫啊？
　　 香慢腾腾坐起来，看着小姑，玉峰，说实话，娘，答应你们的婚事了？
　　 不知道，娘好像不高兴，管她呢，只要我看好就行了呗！
　　 这个傻姑娘就这点惹人疼，她从不两面三刀，虚假做作。
　　 玉峰，嫂子劝你，抓透了人心再决定不迟。
　　 奥，玉峰仿佛不认识香一样，杏眼圆睁，迷惑不解尽在眉眼间。
　　 她们进屋时，一大家子都坐好了，婆婆让香坐在她身旁，闺女，来坐我旁边，今天见到新国，大家高兴，吃个饭，说说话，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大嫂和二嫂附和着，就是就是。
　　 新国抬脸冲香笑笑，算是打招呼，香的脸立即红了，被身边的二嫂看在眼里，她撇撇嘴，嘟哝着：人家怎么到处惹人疼。
　　 二哥白了她一眼，吃饭吧，这么些好菜堵不住你的嘴吗！
　　 香心不在焉地吃饭，食之无味，听着他们的喧嚣，头有些不适，老毛病反了，新国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强撑到饭局结束，香溜回自己的屋，找药吃，翻箱倒柜的找不到，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一个劲往外窜。
　　 三嫂，你好点没，娘叫我来看看你。玉峰轻盈的身子跳过门槛，似一阵风刮近。她还没坐稳，娘进屋，玉峰，你先出去，我跟你三嫂有话说。
　　 妮子，你来我家三年多，我把你看得透透的，你人心不坏，就是不爱说话，心里有事脸上挂不住，今天这个新国，你认识对不？
　　 看着婆婆诚实的眼睛，香无力撒谎，是的，娘。我们从小就认识。
　　 那他接近玉峰是不是另有打算？
　　 我……此时香真不知该说什么，老人的心清清亮亮，香无法回答这个她也拿不准的问题。
　　 看来你们还没沟通，要不然你就会解释，或者欲盖弥彰。婆婆脸上挂着一层冷霜，语言从未有过的严肃。
　　 娘，新国也许真心喜欢玉峰。香试图往好的方面引导老人。
　　 你错了，他的眼神、表情，加上动作，可以断定此时他还是不完全喜欢玉峰，也可以说他接近玉峰别有用心。
　　 香脑袋嗡一下大了，命运让我们擦肩而过，此时却又把距离拉近，捉弄人啊，苍天。
　　 三媳妇，睡吧。一切都会有答案。婆婆回屋。
　　 玉峰脱鞋上炕，三嫂，娘说的我都偷听了，给我讲讲你和新国小时候呗。她期许的眼神不容香推辞。
　　 他是捡来的孩子，从小喜欢练舞，不爱学习，遇到了某地招合同工，他就去了，以为能和命中的女孩成亲，不想他们擦肩而过，留下了伤心又美好的记忆。
　　 哪个女孩是你？玉峰迫切的追问传出令香不寒而栗的害怕。
　　 香故意打起轻微的鼾声。
　　 日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悄然从指间转瞬即逝。
　　 十年后孤独的香，再次遇到新国，他与玉峰有了俩孩子，一男一女，玉峰回家总是露出痛苦的表情，婆婆故去，香成了玉峰最贴心的亲人。
　　 玉峰年前回家告诉香她得病了，是癌症。新国不给她治疗，于是每家集资把玉峰送进了手术室，看着她自己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的时候，香的心刺啦啦的痛，那只手哆哆嗦嗦，颤抖着，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是血泪，都是心酸。
　　 好在手术成功，到了化疗阶段，大嫂和二嫂坚决让玉峰离婚，并且留言，你再不离开新国，我们就不认你了。
　　 玉峰拿起装有各种医疗单据和病例的包，就在这时，电话响了，你在哪里？马上回家啊，我已经跟村长协商好了，给你办低保。
　　 也许是善良，也许是不舍，玉峰回家，进门后，她就后悔了，新国搬一马扎，堵在了门口，并且拿起割草的镰刀，有意无意地在空中乱比划……
　　 香要出嫁了，她鼓励玉峰要坚强，要把日子过好，俩人叽叽咕咕到天亮。
　　 海在山的那边，河在山的这边，顺河而弯的林荫小路蜿蜒着爬向山梁。
　　 香，臂弯里是一个蓝碎花包裹，里面的针头线脑零七八碎都是生活离不开的必需品。前面的汉子是她丈夫，黝黑的面庞隐隐藏着笑意，时不时回头看看香，嚅嗫的唇最终没声响。
　　 河路变成山路，香的脚有些疼，还有多远才到你家？她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不远了，过了山那边就是。
　　 香抬头看山，我们还在半坡呢！
　　 要不，我……我背你吧？汉子的声音刚刚出喉咙，似蚊子嘤嘤。
　　 不，我能自己走。香咬住牙，忍着疼，坚持着。
　　 太阳比他们晚一步到了山那边，香也就看到了铺满夕阳的海。她猛地一怔，海原来这么无边无际的大啊。她在心里惊呼，我终于看到海了！
　　 汉子抹了抹鬓角的汗水，累了吧？下山路很快，却最伤身体，你小心点，在太阳落下去前，我们就能到家。
　　 家就是一间木板房，房子前边是几根木桩，木桩顶端扯连着绳子，用来晾晒东西。
　　 房子里家具很简单，床上的被褥陈旧了些，倒还干净。锅碗瓢勺摆放齐整。香知道这个汉子虽穷，倒也是个干净利索之人，心中宽解不少。
　　 她不敢回忆娘家的事情。
　　 日子如潮汐起起落落，香的孩子出世了，汉子看着娇嫩的孩儿，喜不自胜：我后继有人了。
　　 渔民最怕的是狂风暴雨，香在那样的夜晚彻夜不眠，等盼着汉子安然回家。
　　 碰到连阴天，她领着儿子站在风雨中的崖沿边，远眺着，直到风雨中汉子的船儿越来越近了。
　　 炉火舔着锅底，儿子仰着笑脸紧挨汉子：爹。他眼睛里盛满佩服，你是怎么打败风浪的？
　　 汉子喝着热热的粥，我啊，心里想着你，想着你娘，我就回来了。
　　 我问娘了，娘也这样回答，她心里想着你，你就回来了。
　　 夜晚很静，只有海水轻抚沙滩的温柔。月色透窗给屋里打上银色。儿子香甜的睡熟了，偶尔发出梦呓。
　　 汉子伸出双臂搂住香，你辛苦了，嫁给我这穷人。
　　 我心里不觉得苦，就不苦。香的头慢慢靠向汉子的胸。
　　 你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要保守困扰我的秘密？
　　 香的眼神沿窗而出：我的家庭你知道，不富裕也算不上穷，从小我没吃过苦，跟着娘，有一年，村子里来了一位串乡的算命先生，村人都占卜算命，娘，也为我算了一卦，先生说我要找一个没有父母兄妹的单身人，还得住在海边。你要知道，我来自平原，离开家乡风土人情啥的就难以适应，最重要的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费了我许多的心思。千挑万选选中了你。命运待我不薄！
　　 汉子趁月色盯视香，你没要彩礼，也不坐轿，就这样踏踏实实赤手空拳来陪我。我很感激。
　　 你给我了一个安稳的家。
　　 你也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
　　 他们相视一笑说起来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