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才朵朵棉花糖般的白云还飘在上空，突然阴云密布遮住了阳光，天哑哑的没一丝风。书摊前或站或蹲着围观看书的男男女女，不时抬头望望天，唯恐过会淋在雨里，渐渐匆匆散去。这是要下雨的征兆么？我记下书的页码，丢下正阅读的《平凡的世界》，赶紧的收拾书摊……
　　 收拾好书摊，却没见雨滴下来，松了口气，不经意间发现书摊的老板已站在我的身边。呀呀，吓我一跳！老板，您啥时过来的？刚打理好书摊，怕落下雨淋坏了书。要不，一会真不下雨，我再把书摊摆上，这才不到下午两点呢。老板扔过来一颗“555”牌子的烟，自己也点上一颗，笑笑说，嗯嗯，你小子干活挺利索，也别急了，这善变的天让人捉摸不透，停停看吧。来回踱着步子看着天，老板一颗烟没抽完，回头对我说，要不你就先摆出几本封面靓丽、勾人眼球的畅销杂志，能卖一本是一本，说不定能引来不少路人呢。好好、行行，我点头应着，摆出了几本杂志在外面……果然奏效，眨眼功夫，就有路过的行人围拢过来。嘿！不一会就卖出了好几本，我暗暗佩服老板的“远见卓识”。见我竖起大拇指点赞！老板点头一笑，迈着四方步，颤悠悠离开了……
　　 那年，我在南京书摊打工，老板为啥趁我不注意，偷拿走书摊的书？他拿走了书，当天晚上盘点时就会对不上数，我守书摊弄丢了书，自然是要赔偿，虽不是立马就让我交现钱，可签订的合同协议上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就是从工资中扣除！唉！这从北京到南京没见过老板是“偷书的精”，悲催啊！你偷书丢不丢人？这三岁小孩都明的理，为人所不“耻”呀，说出去，看你咋在“圈里”混！再说了，偷了干啥用？发现了老板偷书这一秘密，起初，我心生厌恶，恨他是个不“地道”的小人。可，后来辞职离开书摊时，才明白了老板的心思。
　　 ……
　　 一九九一年七月，经历“十年寒窗苦”参加高考，我最终以三分之差“名落孙山”，碎了大学梦。当年，帮爹娘收利落秋收秋种。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日子，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没有凄凉，没有空旷，激情点点震荡，情愫轻轻挥洒。我背起简单的行囊，告别千叮万嘱的爹娘，踏上南下的列车，去了心仪已久的南方，去施展抱负、追逐梦想……
　　 凌晨四点，拖着一身疲惫下了车，随着蜂拥的人流出了南京中央门附近的火车站。无一技之长，身体略显单薄，去哪找工作？我能干些什么活？唉！打工的路不是我最初想象的那么开心快乐。朦胧的夜色里，不顾一路风寒露冷，我已在周围的街道上转了几个来回，盼等天亮透了，就找个当地的人询问，去劳务市场碰碰运气。
　　 天刚亮透，一个飘着大朵白云的晴天。
　　 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一个个行色匆匆，让我感觉到了城市的快节凑。看看时间还早，我从兜里摸出在火车上被挤得皱巴巴的半盒烟，掏出一支燃上。嗯，挺好的，还没“霉变”，这盒烟还是在高考落榜时偷偷买来的，那些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孤寂无聊伤痛日子，夜深人静时，我偶尔点上抽两口再掐灭，因为这之前，我不会抽烟，更谈不上烟瘾，那时一支烟能抽好几个晚上，多在夜色里孤寂惆怅挥之不去，让我辗转难眠时，才肯抽两口。
　　 娘的话，又回响在我耳边。那天，见我叹息愁苦，整日闭门不思饭食。娘就敲门进屋，见我抽了大烟般“蜷”躺在床上。唉！娘叹口气说，儿啊！看看你爹，再看看你，哪里还有一星点血性男儿样！前几年，家里极度困难时期，你爹每次用地排车到煤矿拉煤炭，只带几个地瓜干窝窝头，两颗娘腌制的能“咸”掉牙的胡萝卜咸菜，来回一趟需要三天三夜，常常是夜宿街头，小腿肿的一摁一个“坑”，风里来雨里去不知遭了多少罪，哪里见过他叫一声苦，喊一声累！你可好，经历这么点小挫折，就天“塌”了般，垂头丧气，没了半点生气，别说是村里的别人，就连娘都“瞧”不起你呀……
　　 我自以为还是有些文字功底的，读这么多年书，在学校周五的作文课上老师经常拿我的作文当范文读给同学听。嗯，我也自豪过，不是吗？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三十元稿费，还是我读高中时偷偷投稿，没想到文章真的变成“铅字”发表了，收到杂志社寄来的稿费汇款单，不是还高兴了一大阵子么？这不就像爹娘在春日的土壤里，辛勤劳作播下“希望”，才有了这秋日丰收的“喜悦”吗？自己落榜失意，能怪谁？只会一股脑儿把愁苦的情绪，不经“过滤”甩给辛苦养育自己成人的爹娘，是不懂感恩，大不孝啊！
　　 别再执迷不悟“自命清高”般的纠结了，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没过去的也绝不是我一个，如果都像我一样，岂不乱套了。该是醒醒的时候了。看看吧，经年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坷垃里“刨食”的爹娘，无情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的皱纹多像“耕过没耙过的黄土地”！想想吧，只是读了初中的妹妹，不忍家里清苦，担心爹娘不堪供我们兄妹读书的艰难，竟瞒了爹娘，说是自己厌恶读书了，要弃学外出去打工。实际情况呢？能不知道吗？妹妹在学校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离开校门那天，我知道妹妹哭的该有多伤心、有多痛！
　　 成功没有现成路，要考自己去拼搏。不能如此“浑浑噩噩”沉沦下去，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爹说过，咱农村人的薄命是不值钱，可“脸面”金贵值钱啊！再穷，也不能没了骨气，那么多苦日子都“熬”去“挺”过来了，还能有啥跨不过的“坎”，过不去的“火焰山”！
　　 人生来世一遭不容易，不要太为难自己，不必强迫自己力所不能之事，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走过迷雾拐弯的地方有太阳”，人一定要有点盼头，有了盼头才会有奔头。头上有了阳光，心胸豁然开朗，我不再消极沉默，尝试着拿起手中的笔，把内心的“酸甜苦痛”变成一行行并不十分流畅、却也情真意切的文字，渐渐好转的心情，从新找回自信，我青春昂扬。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把剩下的半盒烟塞进枕下，再没抽过一口。
　　 “哼！这样还差不离，看你也不是个‘孬种’！”爹笑了。
　　 “嗯，跌倒个‘跟头’怕啥？起来还得往前走，是不？”娘笑了。
　　 嗨！爹娘笑了！时不我待。我也该走了，去一个有梦的地方，施展我人生的抱负和理想！
　　 ……
　　 离我停脚的地，约莫二十米远，有一个巷子口。其实，我已注视了多时，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卖力搬来几个纸箱子。随后，他就在人行道靠里面的边上，摆上了两张能折叠的钢丝床。这小伙子是把“好手”，我这里一支烟没抽完，就见他利落地在钢丝床上摆好了各种书籍、报刊、杂志。
　　 呀，这是摆地摊卖书！书，对我极具“诱惑”。
　　 不知道吧！我是个出了名的“书痴”。
　　 在学校时。并非“书非借不能读也”，关键是家穷困，自己没多余的钱去买“昂贵”的书，不管同学谁有了新书或旧书，我都会想方设法借来阅读。为了读有所“获”，我专门建有一个厚厚的读书笔记本，好词好句自然是摘录了不少，大都烂熟于心中。广泛大阅读丰富了我的人生，开阔了我的视野；大量记忆丰富了我的知识，增加了我的文化自信。于是，常会有些文思涌出，一些小文章、小感想便一蹴而就，偶尔也会有变成铅字的小“豆腐块”频频发表在一些报刊杂志上。
　　 在俺村里。童年年代，物质匮乏，小孩子的玩具稀罕少见，打“纸片”曾是我和小伙伴最喜欢玩的游戏。有时还会有意外收获，能赢来的反面没使用过的作业本纸片，回家折开还能用来写作文草稿或演练算术题。嗯，有次赢回几个纸片，拆开一看喜得我拍着屁股蹦高高，那可是名著《西游记》的几页，“宝”啊！挑亮“洋油灯”，读的是“如痴如醉”。
　　 动了心思盼天亮，是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挖空心思”约到那个村支书家和我同班，却“调皮捣蛋”不用功读书的儿子，用“十换一”的代价，换回他用《西游记》折叠的所有“纸片”。以为占了便宜，他飞一样地窜回家中，拿来半部残缺不全的《西游记》，小腿蹦跶着，手里晃悠着，嘴里叫喊着，问我还愿不愿意换？“纸片”是没了，怎么办？我着急地让他出条件。
　　 谁知，这小子嘿嘿一阵坏笑，说只要帮他把暑假作业完成了，除了白给我这残缺不全《西游记》，还答应送给我一部少了没多少页码的《李自成》。求之不得呀，我心花怒放，却也担心他反悔，却也故意不露声色，“勉强”答应。那年夏天暑假，我完成了两本暑假作业，人生第一次读了两部长篇小说。
　　 静心凝神，收拢回悠悠漂泊的思绪……
　　 我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快步朝书摊走过去。啊，这么多好书！从没见到过那么多喜欢的书籍！惊奇中，心生欢喜，我情不自禁地上前问，老板，可以看看这些书吗？
　　 嗯，我不是什么老板，是给老板照看书摊的打工仔。看看可以，只是要轻拿轻放小心点，弄坏了就不好卖了，我也不好交代。他顺手递给我一个小马扎说，站着累，坐下随便看吧。
　　 大约半小时后，来了一个皮肤黝黑，身高约一米八左右，健硕微胖的中年人。嗨，早啊！善意笑着，他和我打了声招呼。
　　 我起身点头，谢谢，早。
　　 嗯，听口音，山东哪的？
　　 呀！说准了，是山东的。
　　 看你蛮喜欢读书，还是个学生模样，咋不上学读书啦！是出来打工？还是？
　　 唉！考砸了！高考落榜了。你是？
　　 嘿嘿，不认识吧，这是书摊的老板。守书摊的小青年赶紧凑过来，小声对我说。
　　 呀呀，您就是老板。问个事行不？
　　 啥事？我和你还是老乡呢，别客气，说吧。
　　 你这还缺人手不？我想……
　　 哈哈，还“吞吞吐吐”的，直截了当说，是不是想留在这书摊？
　　 嘿嘿，是。不是怕老板您不肯收留嘛，才没敢直接“顺溜”说。
　　 哎，那我如果同意呢？
　　 真的？呀呀，真是遇到贵人了，给您抽颗从家乡带来的“将军”烟。我慌忙掏出那半盒不到皱巴的烟，小心翼翼地抽出一颗给老板点上火。老板并没拒绝，美美地深吸一口说，够劲，好！还是家乡的老味道。
　　 经介绍，老板也是山东人。守书摊的小青年名字叫晓林，是安徽人，初中毕业就和村里的人出来打工了，别看人不大，在这书摊打工已经三年多了，为人实在，经验老道，看得出老板非常信任他。
　　 大致了解我的一些基本情况，老板拍拍我的肩膀，爽快地说，今天就上岗吧。正好你和晓林相互照应做个伴，出来打工都不易，遇事多商量，和气生财，千万别“瞎掰”，记住了？哈哈。好好好，行行行，一定记心上。心存感激、感恩，我频频点头应着老板的话。那天我好开心、好高兴，管吃管住，一个月一百二十元工资，不错了，珍惜吧！且不说工资高低，主要是天天有书读了，这对“爱不释书”的我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求之不得、天大的大好事、“喜事”！偷着乐吧！
　　 当天就如愿以偿，找到了工作，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老板的信任和知遇之恩。在南京繁华中央门附近的这个路边书摊，我开始了南方的打工生涯。
　　 天凉忘穿衣，冷暖心自知。早起晚归，每天守书摊十几个小时，倒也辛苦。可，有书读，还能挣到钱，这是“以苦为乐，其乐无穷”啊！如果你没在偏僻的农村劳作过，没出过远门、打过工，你哪里能体会到，这远离家乡、孤单一人找份工作有那么容易吗？再说，年纪轻轻吃点苦、受点累，算个球！嘿嘿，要我说呀，这比在家里没黑没白地土坷垃里“刨食”，轻松惬意多了！
　　 说不定那会，老板就会晃悠到书摊来，看到生意红火，自然“心花怒放”，夸着顺耳入心的话，也会大方地递让给我和晓林每人一颗“555”牌子的香烟，有时还会掏出象征身份的防风打火机，“啪”的一声脆响，逐个给晓林和我点上，他悠然吐出的烟圈很好看，我尝试着跟他学了多次，总是不得要领，直呛得一阵干咳不止，两眼冒出泪花花，吐出的也仅仅是圈不是圈的雾一样的一片“迷茫”。嘿嘿嘿，笑死人了……悠着点……悠着点，“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看你吐的“黑乎塌一片”，是啥圈？一旁的老板笑得“前仰后合”指指点点，说着断断续续、没一句“囫囵”的话。那段日子风和日丽，天空很蓝，我特别很开心……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大早，我们两个刚支好书摊不久，晓林收到老家拍来的电报，简短几个字“娘生病住院”让他心生凄凉。没说话，我能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泪花。顿了一会，他揉揉略有些红肿的眼睛，低声说要和老板请假，回家看娘去，具体啥时能回来，要看娘的病情再定。老板给他结了工钱，准了假。那天晓林饭没吃，在火车站排了半晌队，买的是当夜开往老家的站票。
　　 那晚，我替他扛着行李，一路话不多，只是默默地送他去车站，进站的检票口，我掏出身上仅有的十块钱塞进他上衣兜里。他开始“坚辞不允”，我告诉他，我在书摊打工不到一个月时间，还是所谓的“实习期”，老板还不能发给我工资，这十块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回到医院给生病的大娘买些点心吧！晓林没说话，只是频频点着头，没再拒绝我的好意，手紧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眼里都盈满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