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啪啦”绊一跤，屁股上那坨黄胶泥像一帖耻辱的膏药，牢牢地贴在身上；猪圈牛栏里，垫圈的干土早已告罄，母猪黄牛四蹄泡在泥粪窝里，每走一步“叽哇”“叽哇”响；灶房里，湿柴火冒着青烟，熏得人眼泪长流……
　　 秋雨淅沥，思绪飘飞，记忆中不仅有泥泞，还攒下了几个无头无尾的故事。今天，让我们听着雨，喝杯茶，一起聊聊。
　　 一、美美睡了一觉
　　 农人四季忙乎，下雨天是老天爷体恤他们给放个短假。做活，进不了地；赶集，路滑；干什么？裹着被子睡一觉。
　　 一爿大炕，横七竖八卧倒。窗外雨点不紧不慢，屋内但闻鼾声四起。男人们四里八叉仰卧，鼾声如雷。老陕管打鼾叫“拉车”，男人粗大的鼻孔一张一翕，如拉风箱，间或“车”遇陡坡打住，“吭吭”咳两声，再次轰隆隆启程。偶尔，梦里还磨牙说话，咕咕哝哝。
　　 女人的鼾声如温柔的小夜曲，丝啦啦一起一伏。睡久了，被尿憋醒，下炕趿拉了鞋，头发蓬乱如母鸡窝。出门瞧四下没人，干脆直接蹲在院子哗啦啦。回屋臭口粘牙地说：“天瓜啦，下得不知道停了。”男人不理睬，婆娘倒头接着睡。睡他个天昏地暗，把几十天的疲劳赶得一干二净。
　　 雨点不紧不慢，像女人纳鞋底的针脚般绵密，院子里低洼处，水花绽放又凋谢。狸狸猫挨着主人，侧身而卧，爪爪并拢，呼噜噜睡得甜香。鸡婆溜进屋门，伫立沉思，偶尔抖一抖拧成撮的毛。
　　 最先醒来是的孩子，脸蛋子被枕头压出的褶皱像梳子摁的花印，坐在炕沿上摇他妈胳膊喊肚子饿。“去去，尻子拿马勺舀呢。饿了，盆里摸个蒸馍啃去。”她妈一把甩开娃手，翻个身，接着呼呼睡。
　　 似乎睡了长长一个世纪，男人终于醒了，婆娘也伸着懒腰打着呵欠问：“吃啥饭？”“随便。”
　　 女人下炕，吆鸡打狗，添水就火，洗手和面，切菜擀面，锅碗瓢盆，碰着碟子磕了碗，水蒸汽雾蒙蒙飘起，宁谧的气氛逃逸得杳无踪迹。啥饭？雨天烩面，绝妙搭配。辣子红，面片白，汤汤水水，一人一碗，热气腾腾。
　　 啊，睡美了，吃美了。“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那是文人失意中略带闲适的雨天。秋雨中，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那是对辛劳的农人最好的犒赏。
　　 二、拾了一个核桃
　　 走在场畔，到麦秸垛上撕一把干燥的引火柴，却意外发现光溜溜的麦场上滚着一个核桃。再看，呀，湿漉漉的秋草中这儿一个，那儿一颗，兴奋地捡啊，老天爷奖励我这手脚勤快的娃娃。
　　 核桃在白露前被主人打过，几双眼睛细细搜罗。可总有顽皮的核桃，幸运地逃过了人的眼睛；或在树梢，够不着；或躲在叶子背后，没看见；抑或负隅顽抗，没跟着大部队降落。柔能克刚，滴滴秋雨催开了青皮，核桃无奈落下。是啊，谁能对抗得过时光呢？
　　 淡褐色的核桃壳干净清爽，装在衣兜，凉沁沁。回家，搬起炕上的青砖枕头，“咔嚓”砸开，剥皮，咀嚼，吞咽，油油的夹杂着些许清甜，好吃。
　　 无独有偶，近日科普作家祁云枝在大雨中路过西安植物园的核桃树下，竟然捡到俩新鲜的核桃。她喟叹：“看来，这棵树也知道我周末加班不易，专门派两粒核桃来安慰我。”哈哈，科学家和幼年的我一样，为意外得到两枚新鲜的核桃而喜出望外。
　　 祁老师接着写道：“核桃树高大威猛，枝繁果茂，这个季节，每日上下班时总见退休的大叔大妈在树下徘徊，守株待果。”想来就觉得有趣，城里退休的大叔大妈们根本不差买水核桃的俩铜板，却日日守在树下，仰着脖子，巴巴等核桃落。皱纹如核桃壳的他们，是想吃自然成熟的鲜核桃呢，还是为了找回童年捡核桃的惊喜？他们是否会为捡核桃而发生争执呢？
　　 “吧嗒”，雨中掉下一颗核桃，如树叶上滚下的硕大雨点，不经意间溜进你的脖颈，有点贼，有点凉，湿润的感觉在肌肤上留了很久、很久。
　　 三、人心宁谧若秋水
　　 秋雨依旧淅沥，这十几年，眼见新路如毛细血管，伸向乡村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逐渐告别泥泞。
　　 我在小城，看秋风起，秋阳照，秋雨落。生活已没有晴天雨天之分，只有上班和假日之别。久了，惯了，雨天独坐窗前，听落水管汇集的雨水，汩汩淌，紧张急促；蜗居六楼，听雨点敲打着蓝色的防雨棚，蓬蓬蓬，均匀响亮；也喜欢秋雨中的晚自习时光，白日的喧嚣被雨声消解，校园周遭安静宁谧。中院空地上，雨点映照着教室的灯光，明亮耀眼。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顶一身黄叶，在雨中静默。“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不，“灯下读书人”。教室里，学生们奋笔疾书，只听得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偶尔，女孩子喁喁低语，释然后粲然。
　　 在五楼抬眼张望，南北教学楼，几十间教室，灯火通明。我和我的同事们，以及无数的山区教师，共同守望这片土地上的孩子。公办保基本，民办保选择，这是教育发展的大趋势。农村孩子随父母进城读书，好事；“人往高处走”，优质生源外流，不可阻挡。山区教育，如在秋雨的泥泞里跋涉般艰难。留下来的孩子无奈，或经济困难，或成绩过低；留守的教师更无奈，清贫辛劳，无数普普通通的人在坚守，但几丝凉意飘来：“没本事，有能耐早都进城挣大钱去了”“教师就是分分钱，撒泡尿都要拿筛子过滤”……
　　 雨，静静地下。雨水顺着管道，哗啦啦流淌，冲走了尘土，带走了喧嚣，小城街道，洁净清爽；秋雨亦洗心，心若秋水般沉静。
　　 有些话，对着秋雨，慢慢聊；有些事，浸淫着秋雨，渐渐润泽；有些思绪，在秋雨中飞起又落下。饮清茶一盏，话巴山夜雨，最富诗意的秋雨，让我们一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