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安娜—水子
　　 西元2011年10月25日至11月1日，我蜷缩在工城一家网吧的沙发上，几乎一步也不曾离开。我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角布满眼屎，衣衫肮脏凌乱，一次还因扣错了衣扣，被网管说了几句。饿了啃一下面包，渴了喝几口水，不饿不渴的时候，还要吞下随身携带的奥美拉唑肠炎宁，医生说它可以缓解我因三次胃出血留下的后遗症。
　　 我在工城的朋友数以百计，有的甚至在这个城市独当一面、呼风唤雨：林武，工城某房地产公司和上海名牌西装出口公司董事长；周国，香港某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和工城某拆迁公司董事长；陈镜，工城电视台主任和名人广告公司董事长……他们每天叫我过去一起打牌、喝酒，蜻蜓点水也好，通宵达旦也好，收获快乐要紧。可我在看不到水子的日子里，真的无法快乐。我在网吧静静地等着水子，等着她带来的温爱和伤害，又在这里静静地回味和反刍。
　　 水子是东北人，我们认识才半年多。前三个月一次都没聊过，只是偶尔逛逛对方的空间。在小妖第三次离开，我也第三次胃出血的时候，水子不知因为何事心情非常糟糕，拉黑了所有的异性网友，唯独留下了我。我在感动的同时想，这个水子30岁了，怎么还是小孩心性？后来聊了几次，感觉她像她的名字一样单纯如水，我心里便对她有了些许喜欢和信任。
　　 上一个月，我因为父亲的重病和自己的生存，在羊城做了一个多月的枪手，赚了30多万。我借给羊城的朋友10万，留给父亲10万，返回工城时，又给一个孝感女孩骗去了2万，被一个广东男子骗去了1.5万。不断漂泊和到处受骗，让我身心俱疲，很想把自己的心停泊在某个人身上。这应该也是填补小妖离开留下的空白的一个最好的办法。于是，我去找了安娜，告诉她，我喜欢你。
　　 安娜是我们常去的一家娱乐城的收银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非常靓丽。刚满20岁，看起来，单纯如一张白纸。我多次亲眼看到，我身边的朋友和其他一些客人，经常请安娜去宵夜、买衣服，或送她一些金银首饰，她全都拒绝了。问电话号码，也一概不给。可我想不到，在我去羊城的前几天，她主动把电话告诉了我，还要了我的QQ。所以我确信，安娜对我是有好感的。果然，她一口答应了和我交往。
　　 每天，我还在睡觉，已经上班的安娜便来电叫我买些快餐或肯德基给她送去。有时候，甚至连丝袜、短裤也叫我带到她的柜台。我在很多男人惊羡的目光中，再次感觉爱情原来如此美好。
　　 一天，安娜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似乎很想说什么。我问到底什么事情，她说我母亲病了，你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我？我卡里只有5万多了，给了她5万。
　　 晚上，我们去看电影《画壁》，当那个手握仙女们生杀予夺大权的姑姑说，女人爱上男人是中毒时，我不由想起了小妖，想起了我们那遥望无期的爱情，顿时泪流满面。“姑姑”情殇，可以通过报复男人求得心理平衡，可是我呢，除了整日以酒买醉，在越陷越深的感情幻影里坠毁，还能做些什么？安娜的手在我眼前呼呼挥着，而我却像一只陷在糖浆里无法自拔的苍蝇，窒息在甜蜜里。
　　 安娜说凌风，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一时的感伤而已。她说你不要骗我了，我看过你写的《爱在蛊中死去》，你定是想起了小妖，想起了这种中毒或者中蛊的爱情，是吗？
　　 我无言以对。
　　 当晚，我送她回去后，收到她的信息。她说凌风，你知道的，我也有过很纠结的爱情，但我已经放下了，为什么你却一直走不出来？如果你不爱我，我们分手吧。我说好吧。却几夜无眠。
　　 熬夜加心痛很快让我胃病复发，打了一周点滴，还要吃很久的药。而安娜，从此对我不闻不问。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也没有在QQ上给我留言。这让我疑窦丛生，她会不会与那个孝感女孩一样，也是骗子？只不过手段更高明，懂得只有骗得我的情，才能骗到我的钱。
　　 我把我的疑虑说给水子听。水子说春天，爱了就不要说骗。我说这个我知道，但她说借的5万总得要还吧。她说那是那是。我们哈哈大笑。
　　 其实，笑只是哭的极致表现。一天，星星突然找我，她说春天，最近好吗？我说还好呀。她说是不是呀，那为什么有人告诉我，你很不好，特意叫我来安慰你。星星与我和水子都是最好的网友，所以我断定，那个人就是水子。
　　 后来，星星还告诉我，她曾问水子，你自己安慰他不更直接吗？水子说，他需要的是爱，是温暖，他是不会看上我的。所以星星断言，水子很喜欢我。
　　
　　 二、看见春天
　　 水子和星星叫我春天，实际上我的全网名是“看见春天”。在网络，除了小妖和安娜叫我的姓名凌风外，大多数网友都叫我看见。而帮我改成这个网名的网友仙薇，从未叫过我的姓名或者网名。仙薇认识我是在三年前，我加她，从来不加陌生网友的她误以为我是她的一个老师，加了我。很快，我澄清了我不是教师，却意外得知她是我的学妹，而且她工作的路城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就在我工作的路城市委组织部对面。尽管只有几步之遥，但我们却从未提出见面，似乎在网上交流，更能直达灵魂。一天，我向她倾吐了我苦难曲折的人生经历和破残不堪的情感生活，特别是我对小妖相望六年的绝望。她说，你在一次次情感破裂又一事无成的情况下，产生些许迷惘、困惑甚至痛苦，是正常的；但恕我直言，你虽在而立之年，却常有青春期那种空想和冲动。好像在你的生命里，幻想是美好的、必需的，仿若窒息者获得的喘息。小妖就是你幻想的产物，她不可能来到你的现实生活。醒醒吧，走过去了，前面一定可以看见春天。
　　 于是，我改名“看见春天”。既然名字都改成看见春天了，就该想些春天的事。可是，春天有什么事呢？除了无聊，还是无聊。这种困苦焦灼不安的生活，真的可以改变吗？我不敢去想，也不会去相信。在春天，像一颗坚硬的核，去使时间受孕。在那个陌生的虚幻的子宫里，生下自己。也许，可以。黑暗的核、黑暗的心，总是被包裹着层层虚幻的表皮。那么让黑暗成为表皮，来包裹着明亮的心、明亮的核。可以吗？
　　 这年春天，小妖第二次离开，我也再次胃出血，住院治疗了半个多月。我发觉我跟病房特别有缘，认识小妖的时候我就在病房里。那是在2002年夏天，初恋虽已消失两年，但过深的执念仍叫我心性成狂，终日泡在酒精里，导致胃出血住院。住院期间，我和小妖聊天、视频，走进了彼此的网络生活。小妖的出现，让我渐渐地对未来的生活有了念想。2006年冬天，小妖离开了，我再次胃出血，躺在了病房里。我想不到这样的故事会重复地发生自己身上，病房既是我拥有爱的地方，也是我终结爱的地方。
　　 仙薇经常来病房里陪我。一次，我们眼睁睁看到邻床的病友被蒙上白布抬走了。我对她说，我总有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两眼一闭，被人蒙上白布抬进太平间。我恐惧死亡。出院后，我通过关系开了病假，逃离了路城。以工城为根据地，在全国各地游荡。在路上。我喜欢在路上。生与死。爱与痛。
　　 仙薇三番五次在QQ上留言叫我回去上班。她说，你不能这样，我看你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样，我希望你好，你回来吧，在外面总是没有根基的。我总是说，等我改变了穷苦潦倒的现状，我就回去。那段时间，我经常身无分文，仙薇一次次给我打钱。她很少向我提及她的事情，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并不快乐。
　　 不久，小妖又回到了我的世界，我和仙薇的联系越来越少。再不久，小妖第三次离开后，我又与安娜有过一段短暂的纠缠，直至现在，我和水子越走越近，也从未想过要与仙薇发生一些故事。我常常想，我用一个女人打给我的钱，住在宾馆上着网，却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这是怎样的一种罪过？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仙薇说我像她的哥哥，我也觉得她像我的妹妹。她给了我春天的温暖，却没有给我春天的妩媚。而我只要看见水子的头像闪动，便能感觉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是我波卷浪涌的生涯里的那一道温柔的港湾，水波粼粼之下，春天的欲望肆意滋长。
　　 最后，还是水子和星星一次次叫我春天，才让我想起远在故乡的仙薇，想起她要我看见的“春天”。很久没有联系了，她过得还好吗？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等了一会，没有回信。我点了支烟，看着窗外。窗外是一条马路，可以看到陆陆续续的人流车流。对于工城这座城市，我感到有些陌生。或者说根本没有熟悉过。一个居住了两年多的城市，说陌生是不是有些没有人情味了。但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这座城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零件。可有可无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QQ提示音响起，是仙薇。她说，今年春节你必须回来，我等不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当尼姑。或许只有皈依佛门，才能彻底了断尘缘。
　　 我陡然一惊，看来仙薇还真是对我上了心的。我知道怎么回答都不是，只好应景地说，好呀，那我就去当和尚，不远不近地看着你。
　　 那时，我还在宾馆里上网。
　　
　　 三、对话网吧
　　 我去网吧上网的时候，已经和水子相爱了。
　　 我们的爱情在于那共对屏幕时，一种理解支撑的默契。很多时候，我们刚敲出一个字，就知道彼此要说什么话。
　　 所以，当我因了被骗，所剩不多的钱快要花完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向水子借了。水子问，要多少呀？我想想还是先向朋友借吧，就说过几天再说吧。
　　 下线后，又觉得向工城的朋友借钱实在说不出口，就打电话给仙薇。仙薇很快在我卡里转了5万。她一直保留着我的卡号。
　　 翌日，我看到水子发的说说：能走进我水府的人都是我在意的人。请不要用我对你的在乎来揣摩我，我心很小，伤不起。
　　 我一直等到水子上线，问这是不是说我？
　　 是的春天，你知道吗，你伤到了我？
　　 对不起，我哪里伤到了你？
　　 我不喜欢你揣摩我。
　　 我没有揣摩你，也没有揣摩任何人。我要是会揣摩人的话，也不会受骗了。又何至于昨晚只剩下一块钱，被迫下线。
　　 你把对安娜的做法，用到我身上，不是吗？
　　 没有，如果我要揣摩安娜，她会很惨。她现在终于相信我完全有能力通过司法机关把她定为诈骗犯，进行通缉和逮捕。所以她求我，现在没有钱，等有了再还。其实她是想拖，她不知道周国手下多的是讨债高手，她会更惨。但是我想，毕竟曾经爱过，不能携手也不必为了钱反目成仇，就说算了，不用还了。我只想和她划清界限，避免再次受到伤害。却对一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放过了。你为什么还会认为我会揣摩人？
　　 算了，别说这些了，我不想和你发生争执。
　　 水子说我对安娜的做法，其实是在那个孝感女孩用各种让人同情的谎言骗了我两万后，又说自己打麻将输了3千，让我最后一次帮她。我说好的，我一次一次给你，太麻烦了，我手头现有3万，反正一时用不着，都借给你好了。她知道骗局被我揭穿，马上停机了。
　　 水子不知道，如果我要较真，孝感女孩也跑不掉，她给我的卡号是她本人的名字。我只要让公安系统的朋友输入公安网，立即可以查到她的住址。想找广东男人也很容易，我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可以把他的电话定位。周国手下有的是“瞄人”专家，任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我被水子一顿抢白，心隐隐作痛。我说，说这么多只是想除却你的疑虑，我不希望爱过的人对我有什么看法，在我离开网络之后。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伤痕累累的都还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断绝对你的爱和幻想。
　　 你爱我什么呀，我很任性的，也不懂事，又总惹麻烦。
　　 我确实爱你，但你一点都不相信我。就是刚才，我说昨晚，口袋只剩下一块钱时，你却没有问我，那你怎么过夜？
　　 哦。
　　 我从来不想欠别人什么，但在网络上，我欠了仙薇很多钱，我必须通过努力慢慢还清。我相信钱是好还的，但是情，我拿什么去还？
　　 那就去爱她吧。
　　 爱？你以为她会要我的爱？我的感情非常有限，很难去爱这么多人。连你，我也想忘记了。
　　 好吧，那就忘了我吧。
　　 是的，我对你有过幻想、有过渴望，但是现在，我希望它们都已死去。我知道很难，但却是必须。我这几天沉浸在对你的思念里，不想吃，不能睡，胸口生痛，眼里盈泪，我的心已经缩成一个玻璃杯，会有随时坠落的可能。
　　 这不是我听到和看到的。我们在一起的结局，只能更惨。
　　 因为你根本不会给我机会，所以你说到了结局。
　　 是。
　　 我这几天想，我的感情世界破残不堪，命运也在朝生暮死，凭什么想要完美的爱情?
　　 我和你说过，我的一切只能放在心里，我懂就行，不需要你懂。
　　 你确实很懂，在我饿肚子的时候向你求救，你会想着我在揣摩你，当我说自己只有一块钱的时候，你却装作没有看见。
　　 对不起。那你今晚，还住宾馆吗？
　　 是的，过几天就再去羊城做枪手。
　　 别去做枪手，好吗？
　　 那我怎么还仙薇的钱？你觉得做枪手，是一种罪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