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
井伢子迷上下棋蛮偶然。
那天晚上,井伢子吃过夜饭,抹去嘴上的饭粒,走出屋来,站在自家大门口,望着渐浓的雾霭,心中很是迷惑,这漫漫长夜,该么来打发、消磨呢?看电视?连电都没得,不要说看电视,就连照明都还点的煤油,电视,不要说看,连听都没听说过;去打牌吧?抓的又紧,不管带彩不带彩,见到人手上拿了牌,不由分说,吆喝上就走,犹如赶牲口。弄到派出所,关进小黑屋,没个三百二百莫想出来。
天啦,二三百块钱,拿到现今,值不得个么家,拿到当时,那就是一年的收入。这还是年景好,家中做事的人都是个顶个,能拿头份工分。倘要是差上那么一点的,一年忙到头,还是一个超支户。
这个亏,井伢子是不能吃的。
即便有路子的,最终却也要花上个百多块钱。人放出来了,按说,这件事情也该了结了。其实,这件事情也了结了。只是却又欠下了另一个债,么债?情债。不过,它可不是男女之间的情债,而是人情事故的人情债。俗话说,债易还,情难还。讲的就是这个人情债。再者说了,井伢子家,一无亲戚当官做府,二无哥哥姐姐有个么路子,都是只知在农田里死受的庄稼人。要说路子,也有,且还家家都有。么家?屋漏子。
井伢子是个乖觉伢,当然不会跟家里大人们找麻烦,添负担。
既然这也不能搞,那也不能搞,那该搞么家呢?难不成只有转身回家困磕睡?井伢子今年二十有二,正是青春年少,活力四射之时,对那磕睡,还没得蛮深的爱好,心中现在只存一个字:玩。
井伢子望着那渐渐增多的繁星,心中不免长叹一声,却也不忍就此转身回得家去,进到房中,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捱到天明。井伢子跺跺脚,吐下一口浓痰,似下了某种决心,向左一转,去到塆子里撞大运去了。
井伢子为何不往右转呢?因为井伢子的家住在塆子头,右边只是一望无涯的农田。井伢子去田畴里去搞个么家?捉蛤蟆还早,捉鳝鱼已过了时光,现在渐入冬季,蛤蟆、鳝鱼都回到洞府练习睡功去了,又哪来的闲情出来游走人间?
井伢子走在塆子中,也不看脚下,即便看了,也看不见,虽高一脚,浅一脚,可喜路熟,也不担心跌跤子。虽有几家屋门大敞八开,堂屋当中也点了一盏半死不活的煤油灯,也有几人在闲聊,却也不是井伢子想要的热闹。井伢子也不灰心,耐着性子,继续向前。终于走到一家门前,听见碎碎声,井伢子驻足眯眼观瞧,顿时心头一喜,转身迈步进去了。
屋内正在下象棋。
井伢子端了板凳,放在桌边,坐在,双手支腮,瞪大双眼,静静地观看。象棋一道,对井伢子来说,虽生疏,却也不陌生。象飞田,马跃日,车走直路,炮打隔山,当头炮,用马罩。这些歌谣,井伢子还装了一些在肚子里。只是因了少了实战,才显得生疏。今夜有了这般机遇,又岂能错过?看了几盘,井伢子的心里也有了些沟壑,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一试。说来也是天随人愿,刚好有一方要去出恭,另一方又显出了焦躁,井伢子起身,只说了句,我来。已坐到了那人的座位,低头摆放起来。另一方见了,口中只说了句,你?也跟着码放起来。
这也是下棋人的新境界,输赢倒在其次,关键是能消磨。
乒乒乓乓一阵下来,竟丝毫不弱于曾经的老对头。另一方去掉了怀疑,专心对付起来!
这下棋,也跟那男女情爱一样,动不得,这要一动了,就会心心念念想着他(她),牵挂着她(他)。两盘棋下完,出恭的那方也回来了,井伢子自觉,让出了位置。出恭的那方见了,笑着道,你来,你来。说着,打了个哈欠,道,也该困了。另一方听了,边摆棋,边道,还下盘,还下盘。这时,也不再挑选了,只要有人下就行。井伢子也不再谦让,又坐了下来,又开始了酣战。
出恭的那方见了,笑笑,下后洗涮头脸去了。等到清洁完了上前来,也不知二人下了几个一盘。
另一方见了,歉意地一笑,道,真的最后一盘。
出恭的那方听了,打了个哈欠,只得赔笑道,下下下,磕睡睡不完的。
等到二人又不知下了几个最后一盘,出得屋来,抬头望天,天上已有了一丝昏昏月亮。井伢子借着屋里射出的灯光一看,时已近午夜了。井伢子心道,这才几大一下呀?都已半夜了。井伢子打了个哈欠,向右一转,回了家去,躺在床上,一只羊都还未数完,就呼呼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窗户上已显了白光。
这一夜,井伢子竟未起床屙一泡尿。精神头竟也比以往旺多了。
从此以后,井伢子才迷上了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