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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人间百态】念那时舞动乾坤(小说) ——小说
那时,她还只有三岁,她看着那行云流水,从容自如的一招一式,拳脚间似乎缀着点点莲瓣,乍一挥舞,便是落英缤纷。那时,她只是觉得好玩的很。
她拽着女子的灰色棉麻的裙裾,用力仰着头,睁着透彻无垠的眼瞳,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拳拳,好玩儿,湘儿。”稚嫩的手指反向着自己指着,因为兴奋,说话时还带着涎水,含糊地说:“湘儿也要学,好不好嘛?”女子顺势蹲下身来,眼中是化不尽的荒凉。她知道女孩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问了:“我们湘儿,真的想好了吗?”
她少有地看见了姑姑认真的神情,即使年幼的她也浅浅地触知了这选择是多么的严肃与重要。她用力地咬着大拇指,吮吸着,脑中回想起方才姑姑翩然而舞的轻盈飘逸,那样的出尘脱俗。她眨眨眼睛,使劲地点了头,回道:“恩,姑姑,湘儿想好了,湘儿长大也要像姑姑一样,飞啊飞的,不知有多快活呢!”
女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叹息声从喉间悠悠地泄出,与云雾纠缠在了一起,随着一阵风,散远了去。她太明白一个女子选择了这条路,今后会有多么艰难。
尽管她深知女孩的出生便是为了传承这太极的衣钵,但此刻她希望女孩能说声“不”,那样就算她对这里再如何不舍,对太极再如何眷恋,她也定要带她走,走得远远地,只是不要染上尘世的鬓霜,便好了。可是,女孩终究是愿意的,她又怎能忍心将她带离原本属于她的天地呢?
雪花呀,纷纷洒洒,如盐似的,砸落在了她们瘦削的肩头上,是那样地疼,又是那样地熟悉。她白皙的大手牵着女孩粉嫩的小手,一步一步,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上,徐徐地走上山路,走进山门,走入远古的启示。
十年如一载,从青葱稚子到娉婷玉姿,时间在春秋寒暑,斗转星移,明晦交错的变化中安然地流淌着。对于泳湘而言,无论是太极刀,太极剑,太极棍,还是太极功法,都深深地根植在她的灵魂深处,与血肉相溶,不可分割。
稚嫩已从她的脸上悄悄地褪去,那些时光的印痕却像悉数揽入了她井然无波的眸中,泳湘银白色的长衫的下摆在风儿的拉扯下向后跑着,而那细碎的发丝也随意地在她的额前散着。
女子看着这一幕,心中似乎有一块石头沉了下去,又似乎随着那石头的沉没,调皮的涟漪偷偷地幻化着。好久,她开口了:“湘儿,所有的太极术法,你都已学成,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下山去吧!”说完,冷漠地转过身,而那雪花凑近一看,她的眼眶却是朦胧的氤氲一片。
泳湘知道学成之日,便是下山之时,她并无多余的言语,只是顺从自己的内心,郑重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及雪面上,是透骨的冰凉。
三下闷闷的声响在她的耳边缠绕着,终于她的泪珠还是掉了下来,从那雪地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打湿了雪的心脏。
身后是寂静无声,她回过头,只余空荡荡的空气,和那丝丝寒烟从地里冒出来。她的眼中是灰败的颓然,但她的嘴角却是咧起的,她轻轻地说:“师傅,弟子已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泳湘,您的衣钵有她承着,您也可以放心了。”
当泳湘再次出现在山门的时候,她的眼睛一闪而过的惊讶。依然是那一身银白色的长衫,不同的是,脸上嫣红的是陷入爱河中的女子的羞涩。
她局促不安地说:“师傅,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她已经明了她所要说的是何事,但她要亲口听到泳湘说。她淡淡地看着她,泳湘憋着一口气,说:“师傅,我,我喜欢上了尘世的一名男子,我想和他在一起。”听到这话,她只平静地问了一句:“你能保证,他会永远待你好吗?”
泳湘迟疑了一下,咬了咬下唇,回说:“师傅,他真的待我很好,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我真的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还望师傅成全。”说到这里,泳湘跪了下来,眼中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庄重。
她使劲地将喉间的气息咽下,良久,才吐出话来,“好吧,你走吧,只是从今往后不要再踏足这里,更不要再修习太极了。”
泳湘和那时下山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呢?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腿脚都被冻得僵硬了,她才缓缓蹲下,小心地揉着小脚。触目是白茫茫的一片,和干枯的枝干,她把头埋在了腿间,无声地哭泣着。在泪眼朦胧间,在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藏在心底深处的熟悉的眉间,眼角,鼻梁和唇瓣。她努力地想把它们拼凑起来,却再也不能够了。她歇斯底里地号哭着,连枝桠都震得害怕,紧紧地拢住了自己。
当喉间尝到一丝腥甜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那里是比之以往更加浓重的苍凉,但也因此,更加一望无垠。她执起地上的一根木枝,心无旁骛,聚精会神,一遍又一遍地舞动着。
雪儿惊羡于她的美艳,也纷纷前来作伴,一时之间,雪花带着她舞动的劲风,压倒了枝桠,发出“嘎吱”的声音。风起云动,万物生长,都苏醒了过来,与她一同伴舞,作这绝代之舞动乾坤。舞毕,佳人徐徐倒下,嘴角边是一缕鲜红的血,红艳如樱,散发着香甜的芬芳。
几个月之后,一个异常瘦削的身形在山门伫立着,身上是一件破旧的染上了风霜的银白色的长衫。泳湘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正踌躇着,阳光温和地洒在了一处雪地上,雪慢慢融化了,一个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安然而美好。
那雪肤白皙得仿佛能看得到血液凝固的血管,眼睛紧闭着,连那眼中的苍凉都再也看不到了。泳湘开始是一顿一顿地踏着脚下的土地,然后是快步走着,最后是匍匐着。指甲紧紧地抠着冰冷的土壤,她捧起了女子的身体,小心翼翼把她放在腿上。红色的液体从她的眼角落下,滴在了女子的脸上,又落在了土上,绵白的红红的,也是美得惊人。
至此,山中常常是一个孤清的背影对着一棵大树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或剑或刀或棍,循环往复,无有终止。
直到有一天,广袤的旷野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亦如当初一样倔强地拿着手中的剑,执着地一比一划地描摹着。月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形被拉长了,她们共同舞动着。挥袖间,是天地的覆没,是日月的辗转,是岁月的巅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