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一场雪。与雪里，夜间琐碎的灯光。某个时刻，我把自己的想象安然地别在温暖的衣衿里，可以试着轻轻念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诗经》里，我记得最熟的几行诗，我这样对自己笑着，然后轻轻推开窗，那样的天地是青色的，爱情是一炉旺旺的火。或者你弯腰理下衣衿，婉尔一笑。万倾松涛已蛰伏我心，一些微醺的笑。而窗外的雪却已卷起思念的乳名。
　　 我有这一间温暖的屋子。它最好建在苍山之颠，易水之畔。如果你疲倦时，可以扔下手边的书，看大雪封山的那边，雪块打在茂密的树林上，惊起的那朵云游的雪莲。易水是否冰冻，历史已无从寻觅。那时的雪，曾经一夜间覆盖了河流。我曾经看着一个人，仰天喝下生命里最后一壶酒。雪地、易水畔，大小具足的鸿泥雪爪，是一行行镌刻在史册里的诗行，那人一去再也没有回头。
　　 多少年后，我绘声绘色地向你描述，那一场雪，在光影里沉浮的剑光。庶民的剑怎样写进历史。而我又是多么愿意，沿着光的旅程，一步步倒退回时间的深处。那时，我必定是与他击掌的人。
　　 有时，我走在大街上。我的头开始昏沉。时钟的指针正指向正午十二点。街道上并不如我想象的空无一人。许多人在行走，干净的笑容。明媚的雨滴，隔着昨天的屋檐，跌落在门前的水泥路上。正在等车的我，忽然想着这一些，这时。一场雨已经结束。青萍之末，一阵风正在酝酿。我的衣领最先感觉到这微妙的回应。它竖起来，某些灰尘阴晴不定。
　　 这干净的街面。一辆公共汽车正开来。围拥着人群的空地，忽然散开。玖品轩酒楼，进出的人们相互楼着肩称兄道弟。这正午的时光，只有街道上空的几排电线杠安然无恙。它们穿过城市的上方，我曾经见过几只麻雀在那里等候春天。因为季节寒冷，它们衣裳单薄，所以在春天来临之前。它们已经与冬天同眠。
　　 想起前时就着一曲《大悲咒》，随手填下的几行话：弓起的背，倒退行走的腰。双手合十。一点灵光，转瞬即灭。沉思的潮水，迟缓，一本书，合上，放下。岁月轻拢。未来未来。恒河水。敲打，灯火明灭。三千世界，琉璃光照。我问我佛，我佛问我。不生不灭。灯。倒退。世界。原该如此。
　　 我怀念一场雪。此时它与我的距离在千里之外。它开始向南方转移。疏郎的天气，光与影填充着空白，光照依然是淡定。昆仑源头的雪莲，昨夜开过。与历史并驾齐驱的是一路风尘。从梦中来的镜像幻灭。恍然大悟书写一排排眼睛。镜像本为空，眼界一须弥。
　　 清冷是一种书写，别致的锋芒毕露。铁锥敲向钝石。圆月弯刀。
　　 数千尺下的深海。玄妙的旋涡开始抖动。如果有一层束拢的光，潮水将再次上涨。
　　 这是一个夜晚。我怀念一场雪，它没有来，即将来，就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