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病吗？也许以前没有，反正现在是有了。
　　 我是个少年时读了四五年小学的农民老头，前两年满的六十，在同类人当中，我可要算文化人呢。也许是长年劳作，锻炼不停，再加上没口福大鱼大肉顿顿醉酒，当然也没有那经济实力天天进馆子去享用地沟油，还要加上我家吃的是深井水，农村里空气肯定比城里新鲜，所以，活到六十岁，也就偶尔感冒一下，没患过什么病痛。就是感冒了，也没钱吃药，更不敢进医院，人们都说，医院是把小病当作大病医的，只要进去了，就得患大病。所以偶患感冒，就煮碗面条，把油辣椒放得红红的，擦着眼泪忍着辣，吃下去，蒙着被子睡一觉，出一身臭汗，第二天照常下地。
　　 记得是两年前吧，一段时间里，乡卫生院的白大褂们，每个逢场日，都在街上人流多的地方摆几张小桌子，拉一个红横幅，上书“免费为民查血压”。
　　 开始，我也没在意。后来老伴儿说：“死鬼，街上每场都在免费查血压，反正又不要钱，我们也去查查？要真有病，好早点医治，免得给儿女增加负担嘛。”
　　 老伴儿一说，我想也是，进医院去查，听说要收十几元呢，我两人都去查免费的，那还不等于白捡了二三十元？
　　 于是，第二个逢场日，我们老两口都去查免费血压了。
　　 白大褂给我和老伴的手腕上带个大手表，一开电，我感到手腕麻了一下，白大褂看了看，取下大手表，说：“老大爷，你血压高得很呢！”
　　 那边给我老伴儿查血压那个白大褂也在说：“老大娘，你的血压很高哦！”
　　 我两口子都很高？我不懂啥叫血压高，就问：“老师，啥叫血压高？哪门我没觉得有啥病呢？”
　　 我老伴儿也说：“我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啊？”
　　 就过来一个年长点儿的白大褂，给我们耐心解释：“老人家，高血压这个病啊，人到中老年都要患的，只是程度不同。你二人血压这么高，不可轻视啊，平常是感觉不到哪儿不对，但一发病，轻则头晕目眩，中则偏瘫中风，严重的那就是心脑血管破裂，七窍流血而亡呢！”
　　 我两人都被吓住了，急问：“那咋办呢，老师？”
　　 白大褂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病来就进医院啊！”
　　 我老伴儿就问：“那啥时去进医院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嘛。”白大褂说。
　　 我真被吓着了，就忙着和老伴儿回去拿钱，因为平日上街是赶耍场，身上只揣了点儿零花钱呢。
　　 拿到钱，我就叫老伴儿一道去医病，可老伴儿说：“死鬼，你先去医，两人都去医，咋医得起呢？”
　　 我说：“那老婆子你先医。”
　　 “不行，你要操劳些，你先医。”
　　 “老婆子先医！”
　　 “死鬼，你再说，我就不给你煮饭吃了，你就自己煮你自己的吧！”
　　 “好好，就晓得拿不给我煮饭来威胁我！”
　　 我揣上钱，就去了医院，拿出医保本儿，去挂了号。还好，有医保本儿，挂号不给钱，看，我又捡着了！
　　 挂号的老师听我说是在街上查了高血压的，就指示我到西医内科去诊断。
　　 内科医生给我诊断了一番，再次给我戴上大手表，就拿出一张表，叫我填表。
　　 这我倒还认得出，是老年高血压病历登记表，我写上了名字，但其他字我就写不全了，医生就帮我写，还登记了我的身份证号。
　　 填完表后，内科医生告诉我：“老人家，你的血压很高哦，离脑溢血都不远了！”
　　 我说：“平常我没病啊？”
　　 内科医生说：“越是平常没感觉，突发脑溢血的危险就越大呢！”
　　 我急了：“那就请老师赶紧给我医吧！”
　　 “老人家别着急，我给你开一周的药，吃完后再来检查。”
　　 我拿着处方去取药，共九十多元。我有医保本儿，付费时，扣除三十多元的门诊费，我还该报销四十来元，等于只花了五十元，觉得还很划算。
　　 于是，我就遵医嘱吃药，吃到第二天，感觉到人好像是要精神点儿，就对老伴儿说：“老婆子吔，这个药好像有点儿效果呢！”
　　 “有效就好啥，接着吃吧，别忘记了每天的次数！”
　　 一周后，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没再去医院检查。
　　 但是，多几天没吃药，还真感到头有点晕。看来，没听内科医生的话，吃完药就去检查，还真不行呢！
　　 于是，我又去了医院。内科医生看了我的病历表，给我戴上大手表一查，表情好像很惊讶：“唉呀老人家，你咋个今天才来查啊？我叫你吃完药就来查的嘛？”
　　 “咋啦？”我问。
　　 “你没坚持治疗，血压更升高了呢！”
　　 “那咋办？”
　　 “你得住院，吃药结合输液，才能缓解啊！”
　　 “那我得回去拿点钱，还得给老婆子说一声呢。”
　　 “你还能走吗？”
　　 “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我回去多揣了几百元在兜里，给老伴儿说了，叫她莫急，好好守着屋头，有空了就来医院看望。
　　 这回，我住了三天医院，每天输液。输着液，倒也感觉不错，就是针插在手上，老觉得不好受。
　　 别看我们这个医院，只是个乡卫生院，病房病床可不少呢，而且空病床还不多，住院输液的，多数都是老头子老太婆些。
　　 出院时，医生又给我开了一周吃药，叮嘱了又叮嘱：“老人家，你吃完药就要来检查哟，高血压病可拖不得呢！”
　　 这一次，我花了四百多元，扣除门诊费，我又报销了将近二百元，嗨，我又白捡了差不多两百元呢！
　　 回家后，我只能老老实实吃药，吃完药又去检查，医生再给开一周的吃药。
　　 你还别说，我们乡卫生院，还真关心我们老年人。
　　 我正在吃出院以后第三周药的期间，医院给我打手机，通知所有年满六十的老年人去医院开会，没满六十的要去也可以。
　　 我当然要去了，就脱下沾满了泥的烂衣服，换一身伸展点儿的衣服穿上。再说这是上街呢，不能丢人现眼。
　　 我刚换好衣服，就有白大褂小伙子骑电马儿来当面通知了：“老人家，你接到电话没有？快去开会！”说完又到别家挨个儿口头通知去了。
　　 好家伙，这回才通知了两个村的老人，坐在乡卫生院的坝子里，都是黑压压一大片呢。
　　 开会了。我以为是啥会，结果听了，是宣传高血压对老年人的危害，又当场挨个给每个老人戴大手表量血压，没病历表的，还要补填病历表。
　　 经过这次集体查血压，我心里释然了。原以为就我两口子倒霉，患上了高血压病，嗨，闹了半天，今天来开会的这些老果果，十有九个都是高血压呢！
　　 又一周药吃完了，因为要趁着地还湿润，赶着把油菜苗栽下去，就延误了两天去开药。等栽完油菜，就又感到不舒服，还阵阵头晕。
　　 老伴儿就对我说：“死鬼，我看你这病重得，都停不得药了，你还是到省城大医院去检查一下吧，看到底是啥病？”
　　 我也觉得，是应该去检查检查，小医院的医生，哪能搞得准确呢？要不怎会越医越不对头呢？就说：“好，反正儿子在省城里有门路。”
　　 于是，我给儿子家带了些菜油、鸡蛋，还带了只活鸡公，又是提篼，又是口袋，两手不空，搭车去了省城儿子家。
　　 我到了儿子家，儿子和小孙子都很高兴，就是儿媳妇冷着个脸。我也知道，家家儿媳，都恨公公婆婆，也就装着没看见。
　　 儿子为了招待我，初到的这顿晚饭，就叫我到外面吃火锅，还请了他在外面的几个朋友，围了一大桌。
　　 吃着火锅，儿子问我这次到省城，是耍，还是办事。
　　 我就给儿子细说了我这两三个月查出了高血压和治疗的经过，然后说：“这次到省城来，就是想到大医院检查一下，看到底是啥病。”
　　 这时，就有个儿子的朋友问我：“大叔，你以前都有啥毛病？”
　　 我就说了以前啥病都没有，还说了连感冒了都只需要发一身汗，这辈子就没过吃几回药，最后说：“就是查出了高血压以后，这才离不得药的。”
　　 儿子给我说：“爸，不用去大医院了，我们边吃火锅，我这位朋友就边给你检查。”
　　 “啊？你搞的啥子哦？”我被说懵懂了。
　　 儿子说：“爸，你不晓得，他就是医院里的心血管科的主治医师呢！”
　　 儿子的那位医师朋友说：“老人家，我听你说了你的经历，就已经给你检查出来了：你本没病，是你们那里的小医院给你医出病来的！他们为了创收，先免费给你量血压，你们又不懂啥血啊压的，他们就说你血压很高，忽悠你吃药，吃上药就离不开药了。”
　　 “啊？有这等事？”
　　 医师接着说：“高血压根本就不是病，血压变化，是人体的正常生理运动，除了个别特例，所有人年龄大了，血压都会有不同程度升高，男性更多一些。其实，只需要注意起居饮食，控制情绪，就不需要治疗，要是觉得头晕不适了，也最好用中草药来降压。你吃的是西药，我就简单说吧，所有降压的西药，都是吃着能降压，越吃就越离不开药，最后造成血管失去弹性，再也没法降压。你本来没病，就是吃了降压药，反而就有病了。你想想，我给病人开口服药，一般都只开两天的药，你那儿的医生，为啥一开就是一周的药呢？因为只吃两三天药，不能形成药物依赖性啊！”
　　 我文化再低，可这些用大白话说出来的道理，还是听懂了。但我心里着急，都不能离药了，咋办呢？就问：“那我都上了笼笼了，离不开药了，咋办呢？”
　　 医师说：“你只要别听信你们那里医生的吓唬，就没事了。不过，你回去后，要是头晕，可以吃几天黄连素，才几元钱一瓶呢！另外把你们那里到处都有的蒲公英、野菊花、鱼腥草之类，弄些来当茶喝，最好平日养成喝绿茶的习惯，别着急，别生气，慢慢儿就没事了。再以后，你就彻底忘掉你有高血压这回事，保准你晚年没有心脑血管毛病。”
　　 儿子也松了一口气，说：“爸，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但来都来了，就好好耍几天再回去。”
　　 ——啊？原来我没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