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江山散文 >> 父亲的伟人油画

编辑推荐 父亲的伟人油画


作者:朝朝 秀才,2414.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30发表时间:2017-09-29 21:57:23
摘要:散文


   我很小的时候,就通过父亲,接触到毛主席的画像了。毛各个时代的身影,都被父亲画成了油画,悬挂在单位的会议室里,或者挂在繁华的街头,城门之上。我从父亲的画像上,看熟了他老人家清澈睿智的眼神,慈祥温暖的微笑;看熟了他南人北相的挺拔伟岸,男人女相的异秉风采;看熟了他走在去安源煤矿的山路上,肩起满天的乌云;看熟了他与朱握手井岗,身后是两支梭标大刀的起义队伍;看熟了他一身浅灰色的戎装,走出又一夜不眠的窑洞;看熟了他执烟站在整墙的军事地图前,陷入决战千里以外的运筹帷幄;看熟了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坐在庐山顶上的藤椅里,将群山峻岭踩在脚下;看熟了他仰躺在长江的水面上,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看熟了他与战友站在高高的天安门城楼上,向人们扬起宽厚的手掌……
   父亲书法一流,而且自学绘画,油画水平颇高。那时候,制造一片红海洋,许多地方需要毛的画像。而一个县里,能找得到几个像样的画像制作人员出来,那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真是少得可怜。父亲应该是县里画毛画得最多的画手。父亲有时候忙不过来,就把我喊过去,帮他将油画颜料,从锡皮管里挤出来,挤到调色板上去。红颜料挤多少,白颜料挤多少,由父亲定,他喊停我就停手,他喊还要挤一点,我就挤一点。花花绿绿的调色板上,黏稠的颜料混和在一起,堆积得老高老高,花花绿绿,五颜六色,我看不出这些颜料经过调和之后,会变出什么新的色种来。可父亲清楚,他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怎么调配颜色,说红、黄、蓝是三原色。原色的色纯度最高,最纯净、最鲜艳。可以调配出绝大多数色彩,而其他颜色不能调配出三原色。所以黄色不能调配出纯正的红色。红加蓝就是紫色,红加黑是老红色。红加黄是橙色。黄加蓝是绿色,黄加黑是棕色。蓝加白是天蓝色,白加黑是灰色……父亲越这样说,我就越糊涂,怎么也搞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颜料,怎么会变来变去,变出各种各样缤纷的色彩来。父亲蘸着这些看上去杂乱无章的颜料,往画布一涂抹,就能画出一幅精美的油画来,父亲的手,就是魔术家的手,能变出以假乱真的高仿画作,真是太神奇了。尽管颜料挤得再多,也经不起父亲画的。那么大的画像,一个多人高的画布,油画笔蘸一笔颜料,往画布一刷,顷刻间颜料就没有了。又得重新蘸颜料,往画布上涂抹。父亲画毛时,紧抿着嘴唇,大气不出,眼光像是凝固似的,锁定在画布之上,右手攥着画笔,蘸一笔颜料,就轻轻地往画布上抹。手指抓在画笔杆子的尖尖上,这笔不可能像写大字的毛笔那样,攥得很下,攥下了,不好涂色的。油画就是各色油料堆出来的画,所以叫油画吧。画面上勾好轮廓的人物与背景,与蘸上颜色的画作比较起来,轮廓只算是一个很潦草的草图,最为繁重,需要精湛技术的,还是涂色。父亲站的画像的前面,画上部,得踮起脚尖来画,如果踮起脚尖还是画不到的话,就得动用旁边的步梯了。步梯同现在装修的人字梯一样,只不过比人字梯更宽一些。父亲站在步梯上,往画布的最顶端涂抹颜料。站在那么高的梯子上,我站在一边,悬着一颗心,真替父亲担心,怕他一个闪失,从梯子上一头栽下来。还好,父亲做事扎实老成,一次也没有出这样的事情。
   父亲站在梯子上的时候,使唤我的时候比较多。他叫我拿颜料的说话声,像一道道闪电一样,在我的头顶上急促地划过来,划过去:把墨绿色给我!把湖蓝色给我!我要黑色!要白色!我成了父亲使唤的机器人似的,机械地从盒子里拿出他需要的颜料,伸长手臂,递给他。有时候我手忙脚乱地拿错了颜料,父亲也不会指责我,只是轻轻地说,褚色不知道?就是棕色呀!是的,褚色的褚字,我还不认识,更不知道褚色是什么色气的颜料。
   二
   我站在旁边看父亲画毛,我有时候也在心里暗暗地想,长大了,也要学一手父亲的画画手艺,画比门板还要大的画作。其实,我不是没有学过画作,只是画不好,我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没有带上父亲绘画的基因,天生就不是画画的料。画画的眼睛对色彩与光影是最敏锐的,对景物的远近的透视关系,也得把握得十分精当。父亲叫我学透视法,一本厚厚的外国人写的画画书,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配一些尽是线条的绘图。说人的视线,从远处的一个点,向你所处的位置延伸过来时,所有的景物,就是从那远处的一个点,呈放射性的散射线条形状,这里面是要讲科学的。你不能把近景的东西画得很小,也不能把远处的景物画得不成比例的过大。父亲解释说,你去看街上的电线杆子啰,越远的杆子看上去就越矮,越近的杆子就越高,从近到远,杆子一路矮下去,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细小的点。那个点,就是透视的原始基点,所有的景物,就是那个基点放射过来的。我听父亲这一番话,觉得有意思,但学起画来,就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尤其是画树,树上有数不清的叶子,你得要画多少天,才能把叶子画出来呀。父亲说,傻呀,又不要你把所有的叶片子都描出来,你只要把树的轮廓勾了出来,就往轮廓里面涂色就是。我画了几天画,一点耐烦心也没有。画出来的东西,一片涂鸦,连父亲见了也连连摇头,说你学画比你学写字还要差!难道我天性对字画有本能的抵触吗?不仅是我,我家的姊妹一个也没有继承父亲的本事,父亲带着他高超的书法与绘画技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父亲生前想在我们姊妹里头复制一个他的心愿,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
   毛的画像中,我最喜欢父亲画出来的《毛主席去安源》画作。这是父亲的仿作。父亲对我说过,这画也是我们刘家人画出来的,作者叫刘春华。后来才知道,《毛主席去安源》是迄今为止,全世界印数最多的一张画作,在文革期间印了九亿张,还不包括转载。即使印了这么多张画,还是满足不了需要。当时的印刷品的篇幅有限,顶多只能印报纸那么大一张的画作,不像如今有喷绘,可以喷绘成巨幅画像。那时候,要放大画作,就得人工绘制出来。父亲就充当放大绘制的高仿画手。
   毛是1921年秋天去江西的安源,组织该地的路矿工人大罢工。第二年的1922年夏,安源的路矿工人大罢工,在毛的指挥与领导之下,就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该画采用左右对称的图式构成,青年毛泽东占据了画面中心位置,身后是翻滚的乌云,沉降的地平线使群山显得低矮。画面上的青年毛泽东身穿一件传统的中式长袍,一只手拿着一把油纸伞,另一只手握着拳,意志坚定地大步走在山路上。作者在当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将毛主席安排在正朝观众的位置,他远远地,而且镇定自若地朝我们走来,像太阳带给人民希望;高昂的头微微侧转,以表达他的革命精神,不怕艰险和强暴,勇敢斗争并赢得胜利;紧握的拳头表达他的革命意志坚定,不怕牺牲,决心克服困难去解放中国和人类,自信一定会胜利;手中的旧雨伞显示他刻苦工作,生活简朴的作风,为革命长途跋涉,风雨兼程,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崎岖坎坷的小路。秋风吹拂着他的长发,吹动他的长袍,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革命风暴。背景上疾行的云,揭示毛泽东在斗争最尖锐的阶段抵达安源,和他的平静坚定的自信形成鲜明的对比。
   据说,这幅画的创作,惊动了上面,毛本人也对这幅进行了评价。
   史料记载是,画这幅画的人刘春华,当时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生,他自己后来回忆道:
   据我所知,1968年7月1日该画作为向党的生日献礼作品由“两报一刊”发表后,有关部门派人从“安展”(编者注:展览全称为“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亮安源工人革命运动”)中借走原画,20余天后又将原画送回。人们只知道此画被搬入中南海,但到底什么人看过、有什么说法则不得而知。之后,该画不断地被印刷出版、印制邮票,长时间大张旗鼓地宣传……
   四
   我当时站在父亲的身边看这幅画时,也是觉得毛的气质相当好,真好看。1921年秋,毛才只有二十七岁多,还不到二十八岁,年轻气盛,风华正茂。你看他一袭长袍,儒雅风采,昂起的头颅,挺起的前胸,精神饱满,目光坚定,眼神明亮,大有泰山压顶不弯腰的英勇气概,握紧的拳头积攒着敢于斗争的强大力量。身后翻滚的乌云,阴暗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迅疾的秋风吹动他的袍角,也丝毫撼动不了与反动派拼搏的坚强斗志。
   画面的景色,应该是秋雨将至的黎明,虽然风雨如晦,毛为赶路,夜宿晓行,行色匆匆。他一个人走在山道上时,脚边的九月菊如一朵朵盛开的金盏,在秋风中怒放着,星星点点,灿黄的花蕊,如同闪烁着金色的希冀。这让人联想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磅礴气势。
   父亲读透了这幅画的含意,在画毛脚边的小花时,格外小心。说,整幅画,只有眼睛和这些小花很亮,是全画的两处亮色。所以,父亲画眼睛和小花时下的工夫特别多。眼睛处改了又改。画几笔就从画布前退开来,往后挪几步,再挪几步,站远处看了,又走近来细看,盯着画布的某处部分,审视一阵子,然后再拿起画笔,继续描下去。我在一边看父亲,觉得油画颜料黏稠,也没有父亲盯着画布时的目光那样黏稠。父亲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他的画像,看一眼自己的画作,再瞄一眼手里的原画,自己把握不了时,他会问我,或者问路过的同事:怎么样,像不像?我说,蛮像了。同事也说,像一个模子套出来的一样。父亲听了这话后,也会释怀地笑了。
   五
   中午,钟声撞响了,一圈圈音纹从寿福寺的那一头弯弯绕绕地荡漾过来,灌满了我的耳朵。这是木工厂煮饭的赵伯打的吃饭钟,钟声挠动我的辘辘饥肠,饿得有点支持不住了,恨不得眼前有饭,一口吞下去才好。在厂食堂里吃饭的,只是一些单身职工,可我们不会在厂里吃饭,要回去吃。我对父亲小声说,回去吧,肚子饿了。父亲眼睛仍然盯着画布,对我说,你回家吧,我还要一阵才能回去。我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父亲也不再劝我,依旧画他的画。
   职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车间。有人从我们身后,踩着满地的刨花拨身而过。一边过身,一边对父亲说,老刘,你真是个化学脑壳!
   父亲不回话也不回头看人,继续画他的,听声音他就知道说话的是哪个了。脚步声远去,车间里走空人后,满树的鸟叫声,将工厂喧闹得更为寂静。
   那时候我经常去厂里看父亲上班,看他刷油漆,看他绘画。我从小就迷上父亲的画功。一个小小的油漆匠,却能接大画家的活计,在满地刨花的工场里,架起了巨大的画架子画伟人,真是十分了得。因此,父亲是我最佩服的人。
  

共 4078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跟随作者朴实无华的文笔领略父亲给伟人作油画的点点滴滴和作者的心理感受,令人对父亲的画功肃然起敬。特别是文章对父亲画出来的《毛主席去安源》画作博大深厚内涵的解读,颇有启迪意义,正如作者所言,一个小小的油漆匠,却能接大画家的活计,在满地刨花的工场里,架起了巨大的画架子画伟人,真是十分了得。因此,父亲是值得佩服的人。我想,这种扎扎实实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值得今天各个领域的人们学习。【编辑 上善若水】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上善若水的心灵花园        2017-09-29 22:01:32
  父亲的精湛油画技艺令人敬佩,父亲的精益求精之精神更值得学习。
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中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并获得中外文学大奖多次,语文老师,共和国先锋人物,全国多家图书馆特聘文化讲师,长期致力于古典诗词底蕴的探讨赏析和中华人文精神的传播。
2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9-30 08:15:36
  欣赏老师佳作,问好学习:一个小小的油漆匠,却能接大画家的活计,在满地刨花的工场里,架起了巨大的画架子画伟人,真是十分了得。因此,父亲是我最佩服的人。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