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正蹲在村口大槐下的那个碌碡上眺望着远处的学校，下课铃已经响过，他在等他的孩子。
　　 其实他很少接孩子的，即就像今天这样仅仅只是守在村口等，也很少。
　　 远远的一队红领巾唱着歌儿一路打闹着走了过来。
　　 他站起了身子，这时从村口的一条岔路上转出一个人来，春生立刻感觉到即就是偶尔站在这等孩子也是一个错误。
　　 走过来的人他自然认识。不过他现在是真有点怕见她了，怕看她的眼睛，怕听她的絮叨，她的絮叨总是没完没了。
　　 东子真希望自己忽然就有了神通，有了隐身的法术，那么对方也就看不到内心焦灼的自己了。
　　 春妮却端直地走了过来，这时就站在碌碡前面，对着他笑着，他便不得已也笑了，“春妮，出门了？”
　　 东子扔了指间的烟蒂，抬脚下了碌碡，回身指了指那扔在这儿不知多少年的圆滚滚的东西，“坐吧！”
　　 本是想客气一下，春妮还真就坐了下来，他其实也想得到她必定会坐下来，坐下来自然就会开始她的絮叨。
　　 放学的孩子们依然一队队打闹着，说笑着，却似乎若蜗牛般移动得太慢，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个队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自己跟前。东子将目光专注地投在远远的孩子们身上，他在心里为自己的绝情轻叹了一声。
　　 “接孩子呢？！”春妮看着他。
　　 他应了一声，却依然没回头。
　　 春妮似乎也看出了他对自己淡淡的“反感”。却仍是开了口，“东子，你啥时候回矿上呢？”
　　 春妮开了口，却似乎并没想着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天慢慢冷了，也不见刚子回来，我织了件毛衣，你走的时候给带上。”
　　 刚子就喜欢穿我给他做的衣服，你没见他身上穿的毛衣、棉衣都是我做的么？那些个羊毛衫、防寒服他都说没我给他做的暖和。”
　　 东子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刚子喜欢吃泡菜，我给他泡了一小坛，走的时候也给他带上，我知道你也喜欢吃这个，到时候让他给你匀点？”
　　 “不用，春妮，我现在不喜欢吃这个了。”东子摆摆手，依然眼瞅着学校的方向，没转过头来。
　　 “我们仨一块长大，你和他都爱吃这个，你不是还说过我泡的菜味儿最正吗？别不好意思。”春妮似乎也没看他，她在说话的当间好像还想着心事……
　　 “爸！”孩子一脸兴奋地奔过来扑到东子怀里，东子也仿佛终于盼到了救星，有理由不必去听春妮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语。可以安心地将一切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俯身将手搭在他的腋下，举起了他，仰头看着孩子高兴的脸，于是自己的目光离春妮便又远了一分。
　　 孩子重新站在地上的时候方才看到旁边站着的春妮，表情忽然便滞了一下，怯怯地对着她喊了一声：“春妮婶……”。
　　 春妮的手已经搁在了孩子的头上，抚摸着，“乖！等你刚子叔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爸，咱回家吧！”孩子躲避着春妮的目光，用力地拽着东子的手。
　　 “春妮……我们先走了。”东子虽说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儿，但一说走，总感到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春妮，遂牵着孩子的手，转身而去。
　　 春妮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满目的期盼，眼瞅着父子二人向村中走去，“东子，你可要记住啊，让刚子有时间就回家看看，孩子也想他……”
　　 东子回家的步子迈得很慢，走得很累。
　　 推开家门，饭菜已经端上了桌，东子却没了心情，他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又遇到春妮了？”妻举着筷子，指指菜碟，“吃吧……”她似乎也有话想说，却终于没有开口。
　　 东子掏出手机打开相册，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下子涌到了眼前，他是该回矿上一次，虽然他已经辞工回家，至少他应该再去那片他们曾经一同生活过的土地上走走，去看看他们，那山谷里一定还回响着他们的欢歌笑语。
　　 漆黑的矿坑，跳动的工作灯，那被煤的黑色所浸染的脸庞，那从额头滚下的汗水逐步汇聚为一条无规则走向的细流，它也是黑的……
　　 局部塌方，有工友被困，刚子与一块干活的几位工友急急地奔过去营救。
　　 东子本是想去的，却终于收住了刚迈开的步子，甚至还伸手拽了一把从身旁跑过的刚子，刚子却没有理会，一瞬间消失于矿井深处。
　　 东子不知自己所做是否正确，正在犹豫之时，一股淡淡的清香扑至鼻端，瓦斯泄露！东子心中一紧，开口喊了一声：刚子！却再也不敢出声，下意识地掩了一下鼻子，朝升井位奔去……
　　 刚子遇难的消息传到村里，春妮痛哭一声，昏死过去……
　　 这是去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