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曾经对你说着如果，那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涣着泪光妥协。祝良辰是我最爱的人，他临走时对我说过一句歌词：希望他可以代替我，爱你多些。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我只知道，在那条香味浓郁的樱花街上，我对着他的背影哭得泪雨滂沱。
　　
　　 一
　　 初识祝良辰，是在大一的那个寒假。
　　 我和崔绿通过她好朋友哥哥做的中介，去到江苏一家电子厂打工。从郑州出发，夜里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然后一个人拖着一个大到离谱的压缩袋，加上一个塞得鼓得快要爆炸的行李箱，当然行李箱上面还要放一个随身背着的书包，我主要带的是晕车药和矿泉水，崔绿光是泡面就带了四盒，然后还有一个星期都吃不完的面包片。
　　 夜色迷离，北方的夜里是非常清冷的，我们出发的地点是在高速公路上，我一边哈着气把书包带紧了紧，一边抬手看了看手表，四点半了。整条路上没有什么车辆路过，橙黄色的灯光由远及近，像是飘荡在黑色大海里的一艘艘未曾泊岸的船，大巴已经过来了，崔绿的朋友也都提着笨重的行李缓缓走过来，我朝路的那头张望着，想着崔绿怎么一直不来。
　　 虽然眼睛酸到发痛，但一颗心却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跳动得掷地有声。
　　 突然崔绿就从特别远的地方喊过来：“艺薇！”我四面八方看了一圈，终于看到距离我十米处的崔绿，她艰难地推着那个简直比她还要高的行李箱，更夸张地是，她身上竟然还背了大大小小的三个包，我看到之后赶紧跑了过去，崔绿刚推着行李箱走了两步之后就停在原地呼呼喘气。
　　 “行了，我来吧。”我接过崔绿身上的一个包，然后一把推过去行李箱，崔绿走在我身后边松气边试图扯开被书包带压着的头发。我回过头去看她狼狈的样子，紧张之中不由得有些想笑。
　　 “艺薇啊，不用着急的，没事儿。”崔绿刚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巴车司机就猛地鸣了三声笛，我和崔绿被吓得浑身冒冷汗，司机有些气恼地从车上蹦下来，在空旷安静的夜里吼着：“快点啊，就差你们了！”
　　 于是我和崔绿迈着被吓得软绵绵的腿没命似的奔向大巴，司机师傅接过崔绿的行李箱，无言地扛起，可大概没想到她的行李箱会那么重，师傅费力地把箱子扔进大巴下面的那个空间里时，笨重的箱子“砰”地一声，好像整个大巴都跟着震了震，我和崔绿哑口无言地干瞪着眼，然后崔绿讨好地拿给师傅一瓶绿茶：“师傅啊，你辛苦了，谢谢啊。”
　　 师傅接过去之后崔绿就赶紧拽着我上了车，飘荡在空中的是师傅那句蛮不好意思地“谢谢”。
　　 找定座位之后，我从书包里拿出装满热水的水杯，在崔绿面前晃着：“喝不喝？”崔绿摇摇头，找了一个舒服的睡觉姿势，然后慵懒地说着：“睡吧，艺薇，明天就要培训了。”
　　 唉，真的是一刻也不停。
　　 车内的暖气已经开了起来，我在黑暗中揉揉自己刚才在外面快要冻僵了的脸，试图闭上眼睛，但是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一直挥绕不去，我看向窗外迅速略过的熟悉的景物，心里虽然没有不舍，但是也够怅然的。如果没有崔绿的话，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出自己的家和学校一步了。
　　 就这样想着想着，捂在手中的热水杯逐渐变冷，但我还是紧紧地握着，眨眼的频率越来越快，眼前还黑着的穿越着的景色也逐渐变得模糊，潜意识里还在幻想着江南的景色，气候和人文。
　　 由于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大巴也不颠簸，所以我一觉醒来之后就到了九点多，手里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变得冰凉。我歪头看向旁边睡得满额头大汗的崔绿，她睡得迷离，我也不好意思叫醒她。
　　 从窗外望过去，除了有一座孤立着的房子，再然后就是光秃秃的树干了，应该快出河南了吧，我这样想着，然后又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中去。
　　 由于被雾气阻挡，所以大巴在河南走得有些慢，等我们真正到达江苏时，已经是夜里八点了，伴随着到来的是南方淅淅沥沥的小雨。
　　 大巴师傅把车子停到了宿舍门口，然后帮我们把行李卸下来之后，由于去之前就分好了宿舍，所以我和崔绿只有飞奔着把压缩袋搬到电梯口，然后再回去推行李箱。
　　 走在宿舍大楼的走廊，看到贴着木板一样姜黄色壁纸的一个个宿舍门，顿时觉得很温暖。走到中间的时候有两台自动洗衣机，还有一台热水器。直到走进宿舍里面，我和崔绿才禁不住惊呼，虽然是八个人的铺位，但是原先还以为条件还会很艰苦的宿舍，亮堂得像是一个温馨的家。
　　 空调温度高得只需要穿一个长袖，卫生间每个寝室有两个，里面有淋浴用的喷头，一打开之后，哗啦啦的凉水两分钟之内就会变热。
　　 我和崔绿把床铺铺好之后，有的没的塞到柜子里，用早已准备好的锁子锁起来，打算去宿舍区的超市买些生活必需品。
　　 空气中飘着胡乱拍打的冷雨，我和崔绿用手遮着雨，跟着匆匆忙忙在雨中奔跑的人一样，迅速冲到超市的台阶上面，超市说大不大，但闹哄哄地像是菜市场，我和崔绿拉紧着，挑好东西后再排着像地铁站一样拐好几个长弯的队，等到我们付完账出来之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幸运地是，走廊里面的热水一直供应着，我和崔绿打开老坛酸菜的泡面盒子，接了热水之后，一人加上一根火腿肠，三分钟之后，酸菜的香味混杂着调料味以及火腿的浓郁气，我和崔绿相视一笑后，然后吃得大快朵颐。
　　 第一天大家在宿舍里面第一次见面，都不太爱说话，同宿舍的大姐一人给我们发了一块自家做的绿豆糕，我开心地放在嘴里尝着，甜糯的滋味丝丝入扣，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看大姐。
　　 就这样，伴随着空调吹出来的暖暖的热气，带着一点复杂的思乡情绪，不知自己正在尝试着独自在外的艰辛，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了。
　　
　　 二
　　 已经进行了两天的培训，今天是第三天，正式分车间的日子。每天上班都有公司的大巴车接送。
　　 我看着路边鲜艳色彩的植物和翠绿的不知名的树，不禁一下子沁人心脾起来，而且江南的路的名字也大部分都是以花鸟的名字命名，放眼望去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江川湖海，回想着我和崔绿来时家乡路上一片光秃秃树枝的景象，不由得想：江南还真是个有情怀的好地方。
　　 就这样想着想着，很快就到了厂里，建筑物不高，但是面积却很大。
　　 领头的先把我们领到了偌大的像是停车场一样的地下室，发了白色的工作服和工作帽，还有拖鞋。不过经过衣柜时真的是难以抑制的脚臭味，所有人都痛苦地纷纷捂住鼻子，感觉闻毒气都比闻这个味道要好。崔绿甚至都快憋出了眼泪，我忍不住要笑，但是嘴一咧开就又闻到了那股熏死人的味道，只好又默不作声地憋着笑。
　　 然后莫名其妙就把紧挨着的人分别分到各条线的各个站去了，一开始我去的并不是祝良辰担任全才的那条线。
　　 我最开始学的那个站，需要干的活儿不仅步骤多，程序复杂，而且很容易搞错，而电子厂似乎把数量放在了第一位，当然质量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只是跟着一个小姐姐坐在一起做了一下午之后，小姐姐一边担心着我在那个站里干事的速度，一边又忍不住给我施压：“你这样做不行的啊，会被骂的，明天你可能就要一个人干这个站的工作了，每个人一小时做了多少的数量都是有记录的，帮线会不定时地公布大家的业绩，所以……”
　　 后面的话我好像已经听不清了，这怎么可能嘛，这么多烦琐的步骤，隔壁站的工作就是贴个手机膜，可为什么我们却有如此繁杂如此多的步骤呢？明天……好像真的是世界末日一样。
　　 和崔绿在衣柜那里见面，我问她是哪个站的，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着：“姐们混了个总检，怎么样？厉害吧？”
　　 “总检是干什么的？”虽然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但是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主要是什么工作啊？”
　　 “就是和全才在那儿坐着一起插科打诨，唠嗑呗。”崔绿白了我一眼，迅速脱掉工作服之后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催我：“艺薇啊，你快点行不？臭死了。”
　　 我一边用迟钝又笨拙的动作脱着工作服，一边又心灰地把自己和崔绿偷偷放在一起对比，我真的不如崔绿，不论在什么方面。真的，仿佛迅速融入一个陌生的领域的人，都天生具备着这样一种气场和能力。
　　 坐在大巴里沉默地想着明天的工作，一时间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个人天生带有一种软肋，那就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今天除了跟那个小姐姐聊了几句家常，和周围的员工们一句话也没说，其中有一个话痨男生，带着周围几站的人聊得天南水北，欢声笑语，我却死气沉沉地默默听着，尴尬着，却丝毫不敢松懈手里的工作，结果虽然心急地想要赶效率，但最后却因为不熟练而且极慢的动作，导致接手的下一站的人手里总共没几个机子，于是，侃侃而谈的氛围更加酣畅，我这边像是结了硬邦邦冰块的地面，想挥发却也无可奈何。
　　 唉，我甚至都想好了未来两个月对自己的规划，就是一个古板老实巴交的形象，吃饭的时候排队去吃，吃完之后赶紧赶到线上，提前做一些工作，好让自己最开始的时候不太累，而按照这故作腼腆的架势，估计要维持两个月了。一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心酸和难过，心里蒙蔽了太多灰尘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愿意把心给打开。
　　 仿佛早就明白了伤痛是怎么一回事，抱着一副与世界为敌的孤傲姿态，固执地做着那些枯燥至极的事，尴尬地掩藏着响在耳边的流年悲欢，故意皱眉好像是要告诉别人我很忙不要靠近我的样子，或者别人友善的一句搭话以一句傻透了的“啊？”来回答，然而表情也不是太好，一副自己正着急着某件事情的样子，所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对我这个孤独体避而远之。
　　 崔绿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两个人的处事风格隔到离谱，崔绿的好朋友也一大堆，但她依然没有放弃我，我也更加珍惜，只是觉得我这个人是被全世界遗忘的个体，幸亏我隐藏的够好，不然全世界都要为之怜悯。
　　 还好，不管是痛苦还是怅然，就这样活了十九年。我的想法很天真很傻是不是？永远都是抱着苟活的想法，一点都不像崔绿，一点也不像安于世事的任何人。
　　 果然，第二天还是到来了。
　　 我被安排在小姐姐的斜对面，和她坐着一样的工作，我已经非常努力了，虽然对繁琐的工作流程了然于心，但是笨拙的手还是跟不上来，所以害得旁边的搭档只能在那里尴尬着等着，幸好他只是等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也不给我施压，有时他会注视着我急得团团转的样子，然后我就越急，越出错，导致时间越长。
　　 差不多中午十点多的时候，全才骂咧咧地走过来：“工号结尾246的是哪个？妈的给我站起来，一小时只做了二十多个机子，做不了就滚，别他妈的在这儿碍眼！”
　　 我听了之后心下一惊，然而手下的活儿却丝毫不敢松懈，心怦怦地快要蹦出来，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没救了，帮线赶紧一查，然后看着我说：“她是新来的。”
　　 全才听过这个之后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我只好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旁边搭档的男生只好安慰似的说着：“做得快一点啊，不然他看到了又要来骂了。”
　　 “嗯。”
　　 整整一个上午，我心如死灰地在那里坐着，双手不停地动着，一下子对整个人生都充满了绝望。除了不心灵，我还不手巧，最重要的是，我都不确定未来的两个月里会不会跟线上的其他人说上一句闲话，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一个脾气古怪而且笨拙的怪人。
　　
　　 三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突然碰到了崔绿，也并没有那么意外，同样在一个大厂里工作，只是我在三楼，她在二楼，而餐厅在一楼。她开心地和几个长得帅帅的戴着黄色边帽子的男生坐在一起，戴着黄色边帽子的人，都是全才。她热情地招呼着我过去，然后我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就跑了。
　　 崔绿在饭桌那边喊我：“林艺薇！”我装作没听见似的赶紧离开了。如果只有崔绿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策马奔腾地飞过去，然而她的旁边竟然有陌生的男生，而且长得一个比一个帅，而且还都是全才！天知道我每次在一天结束工作后开会时看到全才的脸后就迅速移过去，要么就是低着头，有一言没一语地听着他的训话。
　　 匆匆忙忙回到线里，甚至连厕所都没来得及上，然而整条线已经开始流动起来。一天十二个小时在厂里的时间，然后除去两次的吃饭时间，我们需要坐在那里整整十一个小时差不多。我看着屏幕上面显示的十二点二十的字眼，顿时心如死灰。
　　 下午并没有比上午好点，还是比较慢，但总算有点归宿感，我不禁嗤笑地望着旁边一个个陌生的人，嘲笑自己：这算是安慰自己的一种错觉吗？是吗？
　　 我从来都是一个笨人的，从来都是的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终于能跟旁边的人说上个只言片语，我把自己的这种属性叫做慢热。工作虽然累，但是习惯就好了。我像其他人一样在这个棚里进进出出，其实没什么两样。而经过了五六天的磨练，我也终于把速度给练好，不太麻利，但是眼角余光里也看不到搭档等待的杵在那里不动的双手。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开心，整条线上大整顿，我和线上的其他一些人就已经到了训练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