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飞机盘旋在城市上空，又一轮的空袭。人们四处逃散，又无处可逃。父亲拽着他在死人堆里穿梭，耳边是飞机呼啸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耳欲聋。他看见地上血流成河，看见失去母亲的孩子，独自站在母亲尸体旁无助的嚎啕大哭，不一会就被疯狂逃散的人群撞倒踩踏。父亲和他好不容易躲过了空袭，晚上父亲将他安置在一个破楼里，说去找点食物回来给他吃让他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他踮着脚勉强够的着窗户目送父亲离开。“砰”的一声，他生生看着父亲倒在血泊之中。
　　 “小畜生，天都亮了，还不起来干活！”一个两撇胡子，怒目圆瞪的中年男人拿着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只听“咻、啪”一声，鞭子应声而落。他吃痛从梦中惊醒“起来，就起来。”他挣扎着起身赶紧穿好衣服就去井边打水。这已经是父亲离开他的第三年了，他死里逃生遇见了戏班的班主。班主收留了他打杂，三年的时间他俨然长成了眉目清秀又身型结实的少年。刘老大管理着戏班子后勤，他常常吃鞭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听着戏班子里的人唱戏。因为喜爱，他偷偷拿着自己的微薄的薪水，买桂花糕贿赂嵇师父最小的女弟子余姬，偷师学艺。这天夜里，他们如约在偏院见面。“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夜晚弯弯的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院子里他有模有样的学着嵇师父的样子，咿咿呀呀呀的唱着《牡丹亭》的经典唱段。余姬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点心差点从嘴里掉出来，这几年偷学的一点不比她正儿八经学的差。嵇师父这边刚准备歇息，听到有个少年在唱戏，调子拿捏的如此精准，是个好苗子。急忙起床披上衣服就夺门而出去寻人。“不好！我师父起来了，赶紧跑!”余姬丢下手里的糕点，扯着他的袖子跳进了一口水缸里。“出来吧！”嵇师父背手而立在月光下不怒自威。许久之后说：“以后你不用打杂了，跟我学艺吧！”说罢他一下子跪在嵇师父的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激动的舌头差点都打结了“师、师父”。嵇师父展眉微笑，踏着月色离去了。他开始跟着师父正式的学艺了。余姬倒是苦恼了，唉以后就没有桂花糕吃了。
　　 今天是他作为一个角儿，正式登台了。在后台，他竹节般细长的手拿着画笔蘸着油彩在脸上游移。忽然莞尔一笑“师姐，这个忘记给你了！”说着他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油纸包裹的点心。“给我的？”余姬打开了油纸包，清香四溢。她愉快的笑声像一只百灵鸟。他看见她开心的样子竟然有点失神。凭借自己的努力他们很快成为了戏班子的台柱子，他们也成了最佳搭档。他的薪水越来越多，他不仅给她买最好吃的桂花糕，还给她买最爱的胭脂水粉。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们成了租届里当之无愧的角儿。这是他觉得最快乐的日子。
　　 “日本人要来了，明天我们必须要出发换个地方了，带上吃饭的家伙。”班主大声呼喝着。戏班子一下子乱成一团。“总是逃总是逃总是逃，师父，你看看还有几个人有心气好好唱戏，有几个人听戏的？我受够了”他爱惜的磨砂着自己唱戏的行头和最爱的戏本子，看着逃难的戏班子，他想起被枪杀的父亲。他留下了一封信，悄然的离开了。如果他能回来，他一定会再次穿上他最爱的戏服与她唱“遇了佳人，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他这样想着。
　　 炮弹在爆炸点燃了他附近的枯草，枪林弹雨中，他握着枪。上级下达了死命令，天黑之前必须拿下这个阵地。他端着枪，借着战壕的掩护时不时给对面的敌人来一梭子。冲锋号霎时响起，他飞奔着冲出战壕，和战友们拼尽全力。最后子弹用尽了就上刺刀继续冲。终于拿下了这个阵地。夜晚，篝火熊熊映照着战士们的脸。为了庆贺这场小规模战役的胜利，领导提议让大家表演节目。有的人吹了唢呐，有的人表演了气功，还有的人说书。到他的时候他捏了指，唱起了他最爱的《牡丹亭》，曲调随着篝火一点点点燃了黑暗天空的一角。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共和国的胜利就在眼前。今天只要在山洞里抵挡住敌人炮火进攻，援军马上就能将敌人一举歼灭。已经是第四天了，援军还没有来，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洞里除了伤员的哀嚎声和战士们的叹息声就是炮火轰炸的声音。他感到了一阵绝望，班长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看着他们说“同志们，我们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家人为了守护我们的国家！胜利就在眼前了，我们一定要坚持。这样耗着不是事不如大家谈谈自己的理想吧。”他忽然一愣，多久了，他磨砂着曾经纤细的手指如今被枪械磨出了厚厚的茧子。黑暗中仿佛戏台子就在眼前。他憎恶无休止的战争，如果这次有命回去，他还想继续登台唱戏。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号角声。对他们炮火的攻击似乎越来越弱。“同志们，援军来了，我们成功了！”班长兴奋地喊起来。“冲啊，向着胜利！”他们冲出了山洞。子弹在耳畔穿梭，炮弹在不远处炸裂。“休、休、休”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又一颗子弹划过了他的左臂，有惊无险。然而最后一颗子弹却深深钻进了他的大腿。他忍着剧痛跪下了一只腿，左手拖着抢杆子右手扳开扳机，瞄准，“砰”的一声敌人被击毙。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他跪在那里受伤的大腿在不断涌出鲜血，他的汗水一颗颗滴落在草地与鲜血混在一起。直到最后他失去意识，一头栽倒下去。
　　 “爷爷，我们去哪玩呀？”一个吮吸着棒棒糖的娃娃，奶声奶气的说。“爷爷带你去看花灯，听戏去！”说着一把将小娃娃抱在怀里一瘸一拐的出了家门。那晚各式各样的花灯就像是某夜的篝火照亮了漆黑的天空。戏台子依旧演着他最爱的《牡丹亭》“为春归惹动嗟呀，瞥见你风神俊雅。无他，待你剪烛临风，西窗闲话。”他想起余姬来，那个笑声像百灵鸟一样的姑娘。
　　 是的，他战胜归来已是残疾，不能再登上他最爱的舞台了。他看着戏台子上的年轻人不禁感叹，自己虽不能登台了，却守护了更多有理想的年轻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