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生命中的那些惶惑与温暖(散文)
前日看省作协主席王跃文写他母亲的文章,里边一个细节像子弹般击中了我,读着读着鼻子就酸了起来。文字是很朴实,云淡风轻拉家常一般,然而,就在这样平常的文字里,我却读到了跌宕起伏,看到了电闪雷鸣,泪水差点流下来。
我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感性源自内心的共鸣。这些文字让我情不自禁地又勾起了一段难忘的、“两眼一抹黑”的回忆来。恰巧也在1999年前后,我从中专毕业走入社会,四处流浪,到处打工,经常碰壁,从前的骄傲被现实的狂风暴雨吹打得满地落花。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公开招聘考试,走上了教师岗位,可就在我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番时,却平地起惊雷,被锡矿山矿务局清退。
知道消息的那个夜晚,我失眠了。头痛炸了,委屈、愤懑、压抑像一枚枚哑弹,不出声,威力却足以将人瞬间击倒。那段日子,我把自己完全封闭,心中充满了对社会的质疑,对未来的惶惑。我不知道,路,到底在哪里?是否自己已进入一个逼仄的死胡同。好多个深夜,我从床上爬起,满天的星光照不亮黯然的心。在那寒彻骨的日子里,不少曾玩得好的人竟远离了我,有的不闻不问,但也有一些人温暖着我。表哥托人给我带来纸条,上面写着:“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所经受的挫折发生在年轻的时候”;中专语文老师邹岳华鼓励我:“我就不相信有两个中国,公道自在人心!”一位同学打电话来,“要不,你到我们公司来做事吧,我帮你和人事主管说。”母亲更是害怕我一时想不开,好几次深夜来到我房里探望,我佯装睡了,等她轻轻地将门扣上,眼泪就无声地涌出来,静静地顺着耳根流到枕头上。
好在还真如邹老师说的那样,我们最终讨回了公道。我父亲经过大量调查走访,翻阅历年政策,逐级向上反映事实,最终从省教育厅传来喜讯,要求锡矿山纠正错误,我和另外六位蒙冤的中专生又“重见天日”,返回了原岗位。父亲的双眼在那段日子熬得像斗牛一样红,他为他人写过很多报告、请示,没有想到,这一次,会为了女儿的事情打一场长达大半年的苦仗、硬仗。我至今仍记得他说的话:“历史上曾经有过七君子事件,你们七个人,就是锡矿山的七君子,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胜利,将来,都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你们的优秀,从胜利不断走向胜利!”
因为有了这段难忘的经历,后来,我再遇到磨难和挫折时,心态就要平和多了。曾经身体很差,曾经为了体弱的儿子崩溃不已,也曾经顶不住工作压力,几欲陷进抑郁的泥潭。但最终,我都一一走过来了。在那些生命最惶惑而低谷的时光里,也是我思考人生最多的时候。我拿起书本,寻找答案;我走出去,开阔心胸;我安慰自我,鼓劲前行。
有朋友曾说,你的相册里,满屏都是各种笑脸,可是她也许不知道,那些笑容的背后,也曾有过大把的泪水和难于言说的伤痛。再开朗的人,也有沉默之时,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之处,只是大多数人都习惯了把美好展示给他人,把苦痛伤痕留于心底。我没有跃文主席那么好的文笔,能把人生路上的惊涛骇浪写得如此平淡非常,又那样感人肺腑,但我读得懂这些文字的疼痛,更读得懂疼痛里深深镌刻的温暖和感恩。正是这人间的爱与暖意,给了风雨里中的人,以勇气,以光明。
人生是一场旅行,怎么可能永远晴天丽日?当我们遇到糟糕天气时,一定要想办法,走出那如藤蔓一般捆绑我们、如黑暗一般笼罩我们的惶惑,而一旦走出凄风苦雨,更要心怀感恩、传递温暖。因为,这一路上,仍有不少惶惑着的人们,他们,同样需要爱与暖,也许是你的一次援手,也许是一番点拨,也许是一程陪伴,也许,只是一声轻轻的问候。
“我最困难的时候,大概是1999年后的两年时间,关于我的谣言很多,有的说我被抓起来了,有的说我被监视居住了,有的说我已出国避难了,有的干脆说我人已被灭了。
有一回,外省一位读者打来电话,说要找王跃文老师。我说我是王跃文。他反复问,真的是您吗?原来,他们那地方传言,说我已不在人世了。还有人发来匿名电报,对我表示声援;那段时间给我写信的朋友也特别多。我的真实处境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外头传起来就吓人了。我自己倒不担心什么,只是唯恐家里人害怕,特别怕家里老人受不了。
我平时都是一个星期给老家打一个电话,那段时间我三天两头打电话回去,同爸爸妈妈拉拉家常。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状态很好。可是,有一天,我正在家吃晚饭,门铃突然响了。我开门一看,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口。我的父母来了。平时父母到长沙来,都会先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去车站接他们。但是,他们这次没有事先告诉我,突然就来了。我明白,两位老人就是想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看看我到底好不好。我把父母迎进来,端茶倒水请他们坐下。我已经多年没流过泪了,那天我就像当年的母亲,躲在洗漱间不停地洗脸。我的泪水忍不住。吃过晚饭,妈妈正式说话了:儿子,你写的书我和你爸爸都看了,你没有写半个不该写的字。你不要怕,城里过不下去了,就回老家去,家里还有几亩地,饿不死你的。我的母亲只是粗通文墨,却懂得天下的大道理。我敬仰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