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三君
北京三君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北京人,按现在的话来说属于“北漂族”。有一次我接到了其中一君近两个小时的电话,于是,才想起要真正地写写他们。
一、C君
C君那年“北漂”的时候到过我那里。
那是一个燥热的下午,我正焦头烂额地编一个版面,他极为谦逊地走了进来,恭敬地递给我一支香烟。我急忙画好版面,赶紧交了出去,才定下心来和他说话。
我点着了香烟听他对我说:我不在这里混了,明天就要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眼睛睁大一圈忙问道:走?要去哪里?
他回答很干脆:北京。
我一怔:你去那里?
他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说:是的,这个老师我是不想当了,我想去那里闯荡一下。
那时候全国到处时兴下海,就是县长、市长下海也是经常的事。
我蹙一下眉头,顿了一下,突然大丈夫起来:好,我支持你!去吧。明天我去送你!
谁知我食言了。第二天有个紧急会议需要我去采访,就这样C君孤零零地一个人坐上了“北漂”的列车,孤雁北飞似地在凄厉的汽笛声中走了。他到北京后给我来过几封信,说自己在一个杂志社找到了事做,但住在一个很便宜的地下室里,每天充饥的基本是方便面。
我那时候很忙,只回了一封信。后来他给我邮来自己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我一看那些采访的人物,吓了一跳,都是些如雷灌耳的人物。我看了他的那些文章,并把自己的意见毫不保留地告诉他,希望他能利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写出更好的作品来。再后来,因为彼此都很忙,通信就中断了。
我回北京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于是急忙找人问他的电话号码,很快就打听到了。我拨通了那个电话,开口就直喊他的名字,并说我是某某某。在电话中我能听出他的高兴劲,他喊着:哥,你在哪里?到北京了?你等着,我立即派车去接你。
听着他那个“派”我立即愣了,看来是混大发了啊。我告诉了他我住的地方,他说:咱们正好相反,一东一西,你等着,我立即叫我的司机赶过去,但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记住那辆车是黑色的“奔驰”。
他的“奔驰”真的把我吓了个跟头,才几年就混上了“奔驰”,还是自己的?我真有点妒忌。那要写多少文字啊!纳闷归纳闷,但心中还是希望见到他问个明白,他这几年是怎么发达的,不会是去抢银行吧?
打完电话后我就告诉了我爱人,一会有人来接我们去逛荡一下,我爱人问是谁。我告诉了她是当年的C,她听到也愣了,他混得那么好?还有了“奔驰”?我答道:等他来了以后就知道了。
在等车的过程中,我点着一根香烟边抽边想着他的过去:那时的他真的很可怜,上大学时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因为,他只有靠他那单薄的种地的老母亲和出嫁的姐姐养活。但他胆子很大,在没人敢报研究生考试的时候,他就敢第一个报名,只是考得很惨,每门都是四十几分,他给我看过这张成绩单。我看后告诉他,要是我去考恐怕连十几分都考不了,因为我没这个胆量……
正在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里面传来了纯正的北京话:某先生,我堵车了,您不要着急啊。C总一直告诉我要接待好您,对不起您了!
电话里那纯正的北京话和一连三个“您”加上那个什么“总”,使我真正明白了,看来真的是混得不错啊,连车夫都用上本地人了。
接到这个电话后不到十分钟,我又接到那司机的电话,他向我汇报他到了什么地方,并安慰我不要着急。
那辆“奔驰”,终于经过了近两个小时后停在了我的面前,北京的堵车是全国闻名的。从车里跳下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他一面向我道歉,说路上堵车,一边给我打开车门;在车启动的时候,还向C君打电话汇报说接到我了,我听到C君在电话里指示:直接把他接到我家里。
汽车在环城路上猛驶一阵后就直接进入了长安街,那些熟悉的建筑物划窗而过,接着又开出了北京城,我纳闷地问道:怎么出城了啊,C住在什么地方,不会是租了间农村房子吧?
那个司机突然乐了,笑着说:是接近农村,但他那个房子就值一千多万。
汽车行驶在一条刚做好的水泥马路上,路上车辆极少,也没见到一个行人,路两边的绿化也不错,和熙熙攘攘的北京大街相比,这里真是一个曲径通幽的地方。
过来一个保安,认真检查大门;又过来一个保安,负责小门;汽车终于停在了一座小楼面前。看到那哥特式的建筑风格,我脑海里泛出的第一印象就是:古堡。
司机鸣了两下喇叭,C君急忙从室内走了出来,他满脸荡漾着笑容,一把抓住我手就喊:哥哥啊,你什么时候到北京的?怎么不早和我联系啊!
我边走边简介了我到北京的过程,这时他爱人也迎了过来。他爱人更是满面春光,那灿烂的笑容就如怒放的桃花让人赏心悦目。
落座在那宽大的客厅里,看着四壁那些古老的油画,我真感到走进了中世纪的古堡里。
茶几上的东西应有尽有,于是C向我吐露了自己这几年的奋斗经历,听着他那淡淡的语言似乎象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我被他的奋斗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告诉我,他是以文化产业起家的,但现在的文化给了他爱人了,他正在东南亚一带和别人合作一个项目。并对我说,要是在国内逛荡烦了就到那里去逛荡一圈。
我十分感谢他的好意,忙说:我国内还没逛荡遍呢,以后再说吧。
晚饭即将临近的时候,他起身说:走,吃饭去。
我望了一下他那设备齐全还配有保姆的家,推辞道:就在这里糊弄一顿算了。
他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多少年不见了。不就吃一顿饭吗?
听着他现在的这些话,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财大气粗。
他爱人也拎一串车钥匙跟了出来。门前还有一辆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女士车,C君立即做了分配,女士坐女士车,男人坐男人车,于是那两辆车就风驰电掣地驶出了那个“村庄”。
汽车又猛驶一阵子在一个灯火辉煌的楼前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只见上面标明“某某国际大酒店”,对这样的地方我倒感到不陌生,但对于他的表现我还是感到惊奇。我以前出现在这些地方大都不是自己花钱,现在是掏他自己的腰包啊!
服务生极为小心地把我们引到楼上,然后就是那蓐烦的点菜过程。C君知道我抽烟,一扬手对服务生说:来几包软中华。
服务生转身而去,我问道:这里的软中华多少钱一包?
C君淡淡地一笑:不贵,一百二。
我惊得舌头伸得老长。看来物质真的是基础啊,当年C君那贫困的样子一扫而光!
不一会桌子上就摆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C君问我学会喝酒了没,我回答说,还是原来那样落后,看来我这一辈子是和酒无缘了!C君接着说,那就喝饮料,我说,行。
桌子上那些花花绿绿极好看的东西看来实在不是我享受的,特别是那些黏黏糊糊的鲍鱼,我实在是咽不下去。桌子上有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八根红白萝卜条,我一吃味道还不错,我说这个好吃。C君又一扬手:再来一盘。
后来吃完了我才知道,那每盘萝卜条是三十块钱,六十块钱吃了十六根萝卜条。要是一个农民把自己家的地种上胡萝卜,不用几年就是百万富翁!
在吃饭过程中,我仔细打量了一下C君,他的脸色并不太好,虽然见到我有些精神,但可以看到他的疲惫,他的孤独,他的无奈。看来金钱并不能代替一切!
一切过程完结以后就是分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走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面前,我一看司机还可怜巴巴地等在车上,我急忙拉过C君说:刚才怎么不把司机喊上去啊。C君摇了摇头说:他是不能上桌的,这是规矩。听着这句话,我突然怔了一下,怎么也找不到能说什么的语言了。
轿车又复归到我来的路上,车窗外的各种灯火灿烂悦目,极如想象中的人间仙境,划曳而过的车灯演绎着一个个鲜活生命的神话。实话说,我挺佩服C君的,一贫如洗的他在没有任何背景,又在高手如林的北京打拼出来真是不容易,我突然想到了《红与黑》中的于连!想着这些,我的眼里溢满了难以明状的泪水……
二、H君
H君是什么时候去北京的我已经忘记,只记得他和我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我正背对着办公室的门打电话,突然有一个人从背后悄悄地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感到这个人一定和我很熟悉,要不他不可能这样放肆。于是就笑着说:“你别动,让我猜猜是谁?”
谁知我一连猜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没有他。这时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哥哥啊,你怎么也把我忘了啊!”
我一听这响亮而清脆的声音,立即叫道:“H,是你!你还活着啊!”
他笑着放下手来,又紧攒着我的手摇晃着说:“我还活着,还不错!”
我一把把他按到我的椅子上,两眼炯炯发光地紧紧盯着他:“让我好好看看,看看你少了什么部件没有?”
H君还是那样乐观,把脸往我眼前凑了凑:“你仔细看吧,我又不是美女,怕你看?”
H君活得还真不错,两眼还是那样炯炯有神,虽然面颊清癯,但继续荡漾着当年我们在一起的那种霸气。看着他的面容,我问道:“这些年晃荡到哪里去了?也不给老哥一个音信?”
他端起我的茶杯也不问我,还像当年那样随便“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我转悠到北京了,现在在北京。”
实话说,我很反感别人用我的茶杯,但对H君可是例外。听到他的话,我笑着调侃道:“你不是在鹭岛跟在一个港商屁股后面转悠吗?什么时候转悠到北京了?”
“早就不转悠了。帮那个港商在国内把厂子办好我就走了。”他帮我点着了一支烟。
我眨巴着自己的眼睛,纳闷着问:“你傻啊,帮他办好了你就走了?”
“是的,我不适应他们那种工作方法,一上班就连大门也锁死。我一看到那个大门被关,就想到了那些被圈养的动物,所以就走了。现在还是我的自由职业好。”他边抽烟边叙述。
我接过了他的话头:“对。现在的人就是这样,有的人喜欢圈,有的人不喜欢被圈。圈有圈的理由,不圈有不圈的道理。你现在‘自由’着什么?”
“还是我们的老本行,文化。”他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摞书和杂志来,“你看看,这是我‘自由’的东西。”
我接过一看,内容很杂,涉及面挺广,有学术著作,有文学,有杂志,还有各种活动的轰烈场面。每部书都标有他参与编辑和策划的显赫大名。
我抱着这些精神食粮继续调侃着:“好东西,我都收下了,但我给不起你买书的钱了啊!”
他也戏谑道:“不行啊,你说是好东西能不给钱吗?这有点不合逻辑啊!要不……先把你家的房子卖了还我的书钱吧。”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他的这句话也把我逗笑了:“好,没问题。反正现在是看书的买不起书,买得起书的不看书。我没钱就用房子换吧。”摆好那些书,我又说:“我到过几个有钱人的家中,一看那书房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好书,把我馋得直流哈喇子,谁知道打开一看,原来都是些空纸壳!文化走到了这一步,真是文化人的悲哀啊!”
“这就对了,要不他们会那样有钱?那些人把书的中心掏空了,没心了,成了空壳才能在里面装钱,要是里面不空,他们哪来的一些昧心钱啊?所以,现在有人说一些人没心只有钱了。”他继续保持着他语言的犀利和刻薄,保持着那种金石之风。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那年流行辩论赛。地方的一个共青团也组织了一个这样的辩论赛。我得到这个消息就给组织者说,我也组织个联队吧。组织者听了很高兴,当我说了三个名字后,那个组织者立即大笑着说,我的老哥啊,我干脆把奖品给你们得了,不用赛了。这其中就有H君。
从这次见面以后H君又失踪了,一失踪就是好几年。只是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我当时还打电话调侃他,怎么像个跑堂的啊!他乐观地回答我,好赖混个脸熟,你还混不到呢。从那以后我们就继续保持着电话联系。
我这个人有点怪,一般不是自己居住的地方,很少主动给别人打电话,我总以为给他人打电话有种乞丐的感觉。北京也是我的地盘呀,这次既然见到了H君不如也见见他,于是立即拨通了电话。
他那清脆的声音立即从那面传了过来:“老哥,您来北京了?”他知道我北京有住的地方,还像当年那样敏感,但称呼改变了。
“是的。”我也没有什么寒暄。
“好,我正在梅地亚参加一个活动,您立即过来。”口气不容置疑。
听到这种口气感到他挺忙,于是又问:“梅地亚在什么地方?”
“中央电视台。快点,九点就开始。我好忙,您快点来,到了给我电话,我到楼下接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啪”地一声挂了手机。
他这“啪”的一关,真的把我刺激了一下,看来是真的很忙。一看表快九点了,于是,急忙蹿出门截了一辆出租车。那个司机听我说了要去的地方,他又用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我那模样不怎么像坏人,干脆地说:“那个地方只有世纪坛能停车,平时是一百二十块钱,你到那里一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