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遇到的这个男人，像是刻在了脑中，惊扰着我，折磨着我，挥之不去，拂之又来。无论如何摇头晃脑，捶胸顿足，都无法让这个可恶的影子从我脑海中淡出。
　　 我深吸一口气，让乱窜的气流沉入丹田，让浮躁的心静下来。可是，气流在丹田中极速旋转，随时都有可能窜出。我明白，如果不能守住这股气，让它窜到头顶，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会让我疯掉的。
　　 我苦苦寻找着把男人驱除大脑的办法，可大脑像绣了几个世纪的螺丝，怎么也转不起来。在几近绝望时，书桌上的专著让我眼前一亮。对，把男人的故事变成文字，搬到纸上，给他一个立足之地，自然就会从脑中移出，不再纠缠于我。就像旷野中的孤魂野鬼，给了他栖息的场所，便会安定下来，不再到处游荡，惊扰世人。
　　 有了思路，我迅速打开电脑，并开始构思，心思全部放到了这篇文章的构思上，丹田之气流不再涌动，于是身心情愉悦了很多。
　　 看着屏幕我又犯愁了，因无从知道男人的名字，男人男人叫着又感太俗。男人给我的印象特别，给他个何等名号，方能代表他的尊荣呢？一时间，大脑飞速旋转。说他疯，他说的好多话，我无从答对；说他正常，他要正常了，全天下的人都成疯子了；说他傻，在他面前，我是个十足的傻瓜。
　　 怪？对，就是怪！当“怪”字出现在脑海时，我兴奋异常。他的确很怪异，看来给他冠以怪的美名，再恰当不过了。在人字前面加个怪字，就称之为“怪人”吧。
　　 喔，这个名字好！当我看着屏幕上“怪人”二字时，所有一切都开始明朗起来，压抑的心，得以释然。
　　
　　 一
　　 去市里参加同学孩子的婚礼，下午时间充裕，便溜溜达达来到附近的新华书店，这是市里最大的一家书店。
　　 以前，我是不喜欢读书的。最近一段时间灵感泉涌，于是就写的多了。写的越多越感词语匮乏。总是有数的几个词，像西游记里的师徒四人，在文中反来复去的出现。别说读者，自己觉得就很乏味。有了这种感觉，便想买几本书充充电。
　　 上次也是来这里找莫言的书，偌大个书店竟没有找到，便买了贾平凹的《带灯》。回家后乐不思蜀地翻阅，很快就读完了。虽然，从这本书中没有学到太多的东西，总感觉没有白读。于是，今天想再买上几本。我首先找的还是莫言的书，仍没有找到。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作品是代表着写作方向的，找不到莫言的书，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正在书店二楼的文学专柜旁，翻看冰心的散文集《往事》。冷不丁听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有服务员没有？有服务员没有？”
　　 其实声音也不算大，只是书店人稀、静谧，就显得格外明朗。惊得我差点将手中的书掉落，不由自主循声望去。
　　 因有一段距离，再加上看到的只是背影，难以看到喊话人的脸面。我望到这个人的一瞬就有一种强烈的意识，这个人跟这个高雅的书店，以及周围的人是格格不入的。半土不洋，脏不拉几，俨然一出土文物。像刚从土堆中爬出来的干尸，又像是从书店某个角落满是灰尘的书中钻出来的幽灵。
　　 “喔，周先生早，您需要什么服务？”随着服务员的回应，男人急切问道：“领导人的书在哪里？我找领导人的书。”男人的声音很怪异，像是故意拿捏着从嗓子眼发出的，又像是与生俱来，宛如皇宫大院逃出来的太监，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之所以说他是男人，源于服务员对他的称呼，看来服务员对这个男人很熟悉。
　　 从男人急切的问话，可以看出，男人迫切要拿到领导人书的心情，宛如一个冠心病患者，急需找到救心丸。男人的举止马上吸引了我，尽管我从心里厌恶他。
　　 喔，不好意思，只顾一味感慨，忘了给大家介绍了，这个男人就是我开始所说的怪人，下面我就用怪人称呼他。
　　 从站立的姿态看，怪人说这些话时，头应该是高高扬起的，从怪人的语气，能够听出他非常自信，很高傲，国家领导人的书好像只有他能够读懂，只有他有资格去读。
　　 此时此刻，怪人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疯子或者傻子。我不由冷笑一声，鄙夷的咧了一下嘴，心中暗想：“呵，这幅德行还看领导人的书？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对待这样的人渣，服务人员也会这样客气亲切地招呼。唉！看来，书店的确太不景气了，当今社会，人越来越浮躁，读书的人也越来越少。也就难怪书店倒闭的倒闭，改制的改制。”
　　 服务员往怪人跟前走了几步，面向西面的通道，很有礼貌地伸出右手指了指最西边柜台，说：“周先生要找的书在那边，那边有国家级领导人书籍专柜。”
　　 怪人很书生地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的走了过去。怪人的走姿让我哑口失笑。怪人走路的样子特别滑稽，两个手臂略微弯曲，像一左一右挂在肩膀上的两个木棍，随着身体前行微微摆动，头前伸，背微曲，脚步轻盈而快速，臀部有节奏的左右摇晃，俨然动画片中的木偶。
　　 怪人的行走姿势我第一次看到，一向好奇的我被他的另类和怪异所吸引。在我看来，这个怪人本身就是一个故事，甚至比这里任何一本书里的故事都有意义，都有看点。
　　 许是多年来写作养成的习惯，萌发了进一步了解怪人的念头。这个念想一出，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书，跟了过去。瞬间，我好像变成了间谍，也可以说是一个贼，去窥视他人的隐私，窃取他人的信息。尽管这样，我装作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时候的我，肯定非常幽默，甚至，比我眼中另类的怪人更滑稽，更有看点。
　　 二
　　 西边柜台上分为高低两种，高柜台两米高度，靠墙放着；低柜台有一米多高，放在中间位置，四周可以站人。柜台上放满了书，有领导人的书，还有好多思想家的书。这不由得让我有点惭愧，这么多年来，我从不去关心这些，更没有去拜读过，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专柜。
　　 书店没有供顾客坐的地方，人们大多都站着看书，也有少数席地而坐的。整个书店中，怪人看书的姿势最特别，可以说是别具一格。
　　 怪人后背向南，两腿交错，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屁股高高撅起，弯着腰，抬着头，两个胳膊弯曲，以两肘为支点爬在书柜上，那姿态像极了发情的母狗，等着公狗的到来。
　　 怪人两手捧着一本书，乐不思蜀地阅读着，看那如饥似渴的样子，像三天没有吃饭的乞丐见到了烤鸭般。看着怪人装模作样的样子，我不由摇了摇头，不屑之情浮在脸颊。
　　 怪人的脸距书很近，整个头几乎扎进翻开了的书本里，再加上他把自己捂得很严实，虽与他相距咫尺，仍难窥视他的容貌。
　　 我围着书柜转了几圈，几次在怪人背后停下来，想跟怪人搭讪，却无从说起。或许因为自己动机不纯，心里有点发虚；或许怪人如此投入，怕惊扰了他，让他怪罪。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题，于是，终没开口。
　　 不知所从的我在怪人的对面站定，瞅了怪人一眼，然后从书柜上拿起一本书，胡乱翻了几下。其实，眼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怪人，想伺机看到怪人的面孔。我期盼着怪人抬起头来，那怕只抬一下，让我一睹他的尊严，从而找到谈话的切入点，以满足我的猎奇之心，不枉我如此的煞费苦心。
　　 怪人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又像一根斜放的木棍上搭了一件刚刚出土的破棉袄。就这样，好像过了半个世纪，我也没能看到怪人的脸，这让我焦急，让我失望，甚至让我愤怒。
　　 我想冲过去，夺下他手中的书，撕下他的虚伪，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没有让我做出出格的事儿，否则我的举动不知道成为那个作家的素材，掐头去尾，断章取义，进行加工虚构，然后把我赤露露地摆到书上，让世人作为笑料去欣赏。无奈之下，我望了望天花板，轻叹一声，无精打采地又围着柜台转了两圈。
　　 在怪人身上，没能发现我太感兴趣的东西，很是失落。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尽管对我的写作没有什么价值，但足以让我对怪人有所了解。从长时间的窥视和观察，发现怪人明白着在装逼，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就没有看见他往下翻，一直停留在一个页码上。如果不是看到他不停颤抖的双腿，认为他一准睡着了呢。心里暗想，也许只是个疯子、只是个傻子，我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到这个毫无意义的怪人身上，望着怪人的身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后来想起离开的理由，才发现自己在给自己找理由、找台阶下，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像极了鲁迅笔下的阿Q。
　　 三
　　 两个服务员的窃窃私语，吸引了我。
　　 从她们不停地往怪人方向看，估计她们是在议论怪人。
　　 打探别人的隐私，偷听他人的谈话总感不妥，心里未免有点发虚。为了达到目的，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于是，在距服务员五步之内，侧身站定，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两只耳朵直直竖起，凝神聚气窥听两个人的谈话。
　　 “嘻嘻，刘姐，刚才你喊他周先生，你咋知道他姓周？你认识他？”服务员甲边说边用眼睛去瞅西边柜台爬着看书的怪人。
　　 服务员乙下意识往西望了望，诡异地笑了笑：“我咋会认识他，上次他在前台开发票，我正好在跟前，说他叫周扒皮，我就记住了，这不就是周先生了吗。”
　　 “他叫周扒皮？嘿嘿嘿嘿，还别说，看他那嘚瑟样儿，真的像从鸡窝里钻出来的。”服务员甲边笑边用双手捂了一下嘴巴，然后双手放到腹前，头微微上扬不屑地说，“就那脏不拉几的样子还找领导人的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假装斯文，他以为他是周鲁迅啊，呵！”
　　 “呵呵，周鲁迅，还别说，鲁迅真的姓周。”服务员甲说的话让乙兴奋不已，笑了两声，又放低声音说，“领导人的书在什么地方放着？每次来每次都这么问，真的记不住？哼！我看他就是装的，目的显摆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多么牛逼！嘻嘻。”
　　 服务员甲嘴角咧了一下，面带冷笑：“说实在，每次看到他的恶心样，两天都不想吃饭。每次来，还得笑脸相迎，你说烦不烦人啊？”
　　 “现在书店有这么个顾客也不错了，这么大个书店整天跟起灵般冷清，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要下岗了。”服务员乙望了望怪人，“据说，这个人很有才，不知道啥事儿住了几天监狱，出来后就成这样了。”
　　 “还能啥事？看他的模样，弱不禁风的，肯定不是抢劫，一准是骚扰女人，性骚扰罪入狱的吧。”服务员甲说完嘻嘻轻笑两声。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不准，看起来挺腼腆的一个人，不像是大恶之人，更不像是好色之徒。要我看他肯定是受了刺激，脑子出了问题，才今天这个样的。”服务员乙似乎不同意甲的观点。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大街上穿着时髦，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领导，没娘的一个好东西，在外红旗飘飘，在家红旗不倒。还有那些作家诗人更没有好的，没听说过吗？文人骚客，文人骚客吗。”服务员甲说完，又是嗤嗤一阵短笑。
　　 “呵呵，亏得你想的出来，是不是你家老头是搞创作的，有感而发啊？”服务员乙说完，看着甲笑。
　　 “咦，他哪里称得上作家呢？写的东西我都没有看过，纯碎的自娱自乐。”服务员甲说完，嘴角上翘，眼角往下耷拉着，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嘿嘿，看来对你老头还是蛮放心的。”服务员乙笑了两声，放低声音说，“据说我们经理了解这个人，好像跟这个人是大学同学什么的，以前在政府部门上班……”
　　 听到这里，我非常兴奋，浑身的血在涌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屏住了呼吸，精力高度集中，下面的话，绝对不能漏掉一句。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她们的声音突然变的非常微弱，我几乎一句话也听不清楚，让我非常着急，不由自主地转脸望去。两个服务员的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在我转脸的一瞬间，其中一个人望了我一眼，也许她发现我在注意她们了，因为上班时间是不允许私聊的，也许是看出了我窃听他们谈话的意图，总之，两个人马上停止谈论，一个往北一个往南散开了。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气的我只想骂娘，这不是故意吊我胃口，跟我作对吗？操，什么玩意儿？
　　 不过从两人议论，和怪人的言行举止，我知道怪人是有来头的，甚至在怪人身上曾经发生了很多故事，且故事中蕴藏着人们鲜知的秘密。倒到底会是什么呢？让我再次陷入深思。我真的想知道发生在怪人身上的一切。给我的直觉，怪人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肯定受了打击，而且是致命的打击。
　　 想到这里，我又不自主地往怪人的方向望了望。怪人像定格般，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动没动，刚才产生的些许欲望马上消失殆尽。
　　
　　 四
　　 今天来书店的目的是购文学书的，没成想让这个怪人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开始诅咒怪人，甚至怨恨两个服务员，关键时刻卡壳。着急没用，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自己劝慰了自己一番。
　　 不甘心的我，又向怪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轻叹一声，便回到文学书柜处，继续翻阅冰心的散文集《往事》。
　　 对怪人产生兴趣只是偶发的，不是为了他刻意而来，所以很快便将怪人的影子抛出脑外。犹如在大街上的人流中，看到一个漂亮性感的陌生女性，只是一瞬间产生些遐想罢了，像一缕清风佛过，很快就会消失，不会留下太多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