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布道者(小说)
一、
张泽方和朱峰的见面有点令人失望。连饭也没有吃,不是饭不好吃,既然是泽方做东请的朱峰,一定是会投其所好,知道这个朱叔叔的喜好,好哪一口是不会搞错的,也不是吃饭的地方选得不好,那是一个郊区的避暑山庄,里面一个隐秘的小包间,既凉爽安静,又适合说话,这都不是问题。主要是泽方说出的那些话,让朱峰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听话听音:“……我也托人多方打听,总算知道了一点内部消息,朱叔叔您心里应该有谱,以后……”这话说出的人定是有其目的的,而听的人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看来我老朱也快熬出头了,忧的是这小子是如何得到的此消息,要是真有此事,是从哪条内线来的,我得去接触下啊,不管是意思下也好,确认下也好。得有个表示啊,又一想,不对啊,这会不会是个悖论,要是他知道这样的消息,一定是更高层的透露,他有这层关系,那他还要来找我?要是他来找我。那一定是一个假消息,我不能信。于是朱峰驳了张泽方的面子,形成了这样事与愿违的尴尬局面。
自从老张走了以后,朱峰没有了下棋的对子,其实下棋也和遛鸟遛狗一样,只是一种无聊时的消遣,好在和老张下棋,能学到一点棋艺,尽管那连业余段位都谈不上,也总比自己这个三脚猫强些。可能,仅仅是可能,朱峰总结到,可能是在下棋的时候,能听到老张那布道式的所谓哲学理论。怎么那时没有这样的总结,人走了才总结到的?还有就是,老张嘴上不说,朱峰看得出来,他不想和娟子过从密切,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向左向右的变化,娟子听够了老张的那些劳什子的哲学,而老张也不屑娟子的那些广场舞,和一群吃饱饭不消化的大妈大婶为伍。倒是朱峰对老张的这些布道式的哲学有了点感觉。
朱峰的妻子韩笑说:“你和老张下棋以来,我看你唯一的长进就是会说了。”
“什么意思么?我哪有你会说,那次在市教育系统表彰会上,你不是还发言了,说什么孩子是未来的天下,我们要和孩子们一起成长,儿童教育学就是要从儿童学,旧时代的狼爸虎妈不再是孩子成才的不二法门……”
“那是我的业务,学校里老师个个都会说,不算什么。可你一个官场中人,打个官腔什么的还像是你,而你偏偏要嚼那些狗屁哲学,什么独立灵魂、真实存在。你倒给我说说,你嚼得烂这些骨头吗?”
老婆是市里中教系统的优秀教师,朱峰被老婆抢白一番,有点儿自找没趣,就偃旗息鼓,不再作声了。但事后思量这事,怪不得老张,他好这个,学点东西总比不学无术要好吧,朱峰想,这不也和自己好个写小说一样么,当初自己还是个小秘书的时候,只会写点公文,公函,领导的发言稿,年度总结和一些企划案,建文档,绘表格,外加检阅来信来函和收纳表彰资料。那时也曾想过,一个堂堂文科大学生,在学校中文系里算是“一支笔”的,现在这笔也秃了,墨也干了。
沉寂了一年多,一个偶尔的机会让朱峰激发了写作兴趣,灵感来自阿雯,她的经历让任何人都会动容。因为写她,让韩笑紧张了不少日子,这一切都过去了,朱峰也重整思路,开始上路了。一个写小说的人,能不开拓思路,能不集思广益,能不与时俱进?讲点哲学就让这娘们奚落了。
既然已经对哲学有了粗浅的感觉,朱峰就一如既往地向这个领域探索下去,想知道更多的关于“我是谁?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样的究里,凡事知其然,知所以然。
“我们为自己的意识,带入了更多的觉知,就像我们的眼睛,虽然可以有很广阔的视野,但我们的注意力其实只是聚焦在前方很狭窄的范围里。”
“就像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去除黑暗一样,所有造成我们与真我隔绝的东西都像黑暗一样,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拿觉知的光去照亮它们。”
朱峰很虔诚地去学习,领会这些生涩的哲学命题,真心想真正地认识自己。
慢慢地朱峰似乎能领略一些了:我是谁?我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其实都是一种统一而已。我从哪里来?来自道。求真未必真,无为胜有为,是偶然来到的。我要到哪里去?彼岸世界,永恒轮回源于对生命的热爱……
二、
他自那次从抗险救灾一线下来后,位置变了,可初心未改,潜心写出了一部以抗险救灾为题材的小说,题目就叫作《天亮了》。和韩红的那个天亮了的歌有着异曲同工的感染力。
妻子韩笑看到后,不无感叹地说:“到底是有长进了,说你会说话了,还跟我急,这不,天亮了写得真不赖,昊昊看了也受到教育,尤其是那段余震后,一块预制板坍塌下来,正好压在你的身上,你就硬是挺着,等待救生人员的到来,因为下面有一个六岁的孩子”
“其实这是有原型的,一个母亲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扛住沉重的水泥板,直到自己停止生命,而在她怀里的孩子得救了。我写这个故事不是想宣扬什么,而是呼吁敬畏生命。”
他们的儿子昊昊大学毕业后也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韩笑说让你爸找找人,看看什么工作你喜欢。”
“别,别给孩子灌输这样的思想,你包了他一次,能包一世吗?人生是个马拉松,不是在那个地方胜了就一辈子赢了,这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那你赶明儿给带回份公考资料,我让昊昊去考公务员。”
“这倒可以,公考资料好好看看,凭他的实力,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第二天,朱峰就将公考资料带了回来,韩笑和朱峰一起看了看,有些题目出得那么实际,也太现实了,忽然看到了那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哎,朱峰,你来看看,能记得全吗,好像一共是二十四个字。”
“我们是学过,我看看能不能记得全。”朱峰讲出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就卡住了。”
“应该是诚信、友善吧。”妻子接着说出了最后两个。
“这应该记住,这是我们的信仰,道德的教义啊。”昊昊接过去,说,这不就是背背的事吗?我来看看。
朱峰的升迁,尽管在妻子韩笑的眼里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在单位有种当仁不让,实至名归的感觉。省里的老郑书记明年就要退下来了,朱峰和妻子商量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因为朱峰就是老书记力挽狂澜,顶住一些人的压力,提拔上来的,也是宁处长是没有想到的。一年多来,只有郑书记孙女儿高考的时候,去看望过一次。
“去看看老书记当然应该,只能带点水果,其它不要多想,这种时候要格外谨慎行事,不能授人于柄啊。”
“是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这句话真被说中了,真是一语成谶。
一周后,朱峰被省纪检来人问询:“说说看,你和阿雯是什么关系?”
“阿雯是我一篇小说里的原型,曾被拐骗,一直和命运抗争,最终找到了真爱,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开了一个发廊。”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在理发的时候了解到她的身世,才写的这篇小说的。她有丈夫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
“哦,主要是有群众举报你有不检点的男女关系,如果按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们会经过调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尤其像朱局你这样的人。”
朱峰回来和妻子说到这事,妻子很快就明白是谁在从中作祟:“你呀你呀,当了个还不算小的官吧,还这么单纯,都说拳不打笑脸人,你却驳了请客人的面子,都怪你幼稚,官场也是江湖,这江湖水也深啊。我不怪你,也不计较你,可是有人挤兑你啊,觊觎你的位置,嫉妒你的能力,甚至埋汰你的廉洁。自己慢慢去琢磨吧。老郑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你更加要好之为之了。”
妻子的一番话是语重心长。说的朱峰是心服口服。
“知道江湖而不江湖,才是真正的成熟。”等妻子转身走了以后,才弱弱地说。
三、
由于朱峰在抗洪救灾方面的经历和突出表现,省里组织了一个大型演讲团,由灾区受难群众、抗灾一线英模、几个年轻的大学讲师组成,由朱峰带队,巡回各地演讲。
在出发前,老书记给下了军令状:“……这是另一场战斗,要大力宣传党的方针路线,大力弘扬爱国英雄主义。一定不要忘记,我们是谁,是人民的一份子,是父老乡亲的儿子,我们从哪里来的,是从学校、机关,党校里来的,是优秀的人民战士,我们到哪里去,到危险的灾害群众中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听到这里,朱峰立刻拿出纸笔,记下了老书记的这段话,老书记深入简出,用这么简洁的话语解决了那个传说中的三大疑难哲学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