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可以成就一段相依的感情，却不一定能成就一段爱情。不是你爱他，他就爱你——张小娴。
　　
　　 一
　　 那年，我六岁，他九岁。你能想象一个九岁才上一年级的他是什么情形吗？
　　 那时我以为没有人比我更笨的了，我被老师安排在教室最东南的角落里，没人管我，也没人能管的住我，虽然我很乖的样子。谁惹了我，我就用眼睛瞅他。
　　 后来，他就来了，坐在我旁边。没有想到他比我还笨，写的字难看死了。可惜从此我就不能一个人独霸一张桌了，而且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他书包里有很多宝贝，比如弹弓，玻璃球。开始时，我很好奇，趁他不在时偷偷用眼睛往里面瞅，可惜被他看见了。他把我堵到角落里，“爬”到我脸上小声但恶狠狠地说：“小胖妮儿，你想干啥！”
　　 我就是不回答他，只用眼睛瞅他。他看了我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吧，就悻悻地放开了我，趴桌子上睡觉去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我们就熟悉起来了，整天在一起跑来跑去，玩玻璃球，掏螃蟹，放风筝，还有摔四角板儿，脚斗士。
　　 我不喜欢的，就在旁边看，或者帮他们看衣服。
　　 虽然很开心，可是我们彼此间还是不喜欢说话。
　　 也就是从那时起吧，我就喜欢和男生一起玩，他们很讲义气，很直，有什么说什么，他也很照顾我。当然有时很刺激，也很危险，他们喜欢打架，其实也不是真打，就是每个村庄里的小伙伴聚在一起，学电视里的拉帮结派。每当这时，他就让我躲起来，也可以帮他们看书包，好像最多的时候是在下午放学后的黄昏，有风和晚霞吧。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知道玩了多久。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跑来跑去了，也不把我堵在角落里“爬”我脸上小声说话了；他开始好好写字，好好算算术，后来，还发现他居然为别人写作业。
　　 我很好奇，想问他。可还没来得及，他却先瞪着我说：“看什么看，小心我还捏你的鼻子。”
　　 我就赶紧捂住鼻子躲开，因为我最怕这个。
　　 一直不知道他转变的原因，直到现在。
　　 后来，他就这样做起了好学生，而我却一直那样，不痛不痒，没心没肺。虽然有时心里似乎觉得挺失落的，应该是无聊吧。不过还好，无论他学习多么好，我还是能和他坐一块，因为那时班里实行的是抢位子制度。每学期开始，天没亮我就爬起来，不抢最好的，也不抢最不好的，只为了瞅准机会和他坐一起。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讨厌周末和假期，因为在家觉得太无聊了。我也不喜欢跳皮筋，宁愿骑车去溜达。那时觉得最幸福的事，是在漫长的假期里觉得无聊透顶时，在平静的村头巷尾突然出现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身影。那种感觉就像长大后，你喜欢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给你的惊喜与幸福一样。
　　
　　 二
　　 有一次，我实在无聊就去村里的一个姐姐家玩。
　　 有一个瞬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在一个铁井前喝水。我慌慌张张跑到墙边，贴着墙悄悄看过墙角，当我的视线漫过墙角时，就看见他也在看向我。
　　 我条件反射般缩回头，跑了。
　　 记得，我还到过他们家，也是周末吧。
　　 那时候正是吃玉米的季节，那天放学后我们却走散了。看着酝酿一下午的天空似乎大雨就要来了，我就没等他，赶紧向家跑，希望在雨来前赶到家。
　　 可是，还是没跑过雨，看着路上的同学向一个破屋檐下跑去，我也跑了过去。
　　 屋檐下，躲雨的孩子像一群躲雨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一直都不喜欢说话，只是靠着墙，看着屋檐下滴落下来的水线，雨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似乎天也要黑了，其实那是一种错觉，因为大雨的缘故。可是我心里仍然担心起来，他们倒好，居然聊起天来，我开始有点烦了。
　　 尤其是看到身边的同学一一被他们冒着大雨来的家长陆续接走，渐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雨却仍然在下。
　　 我想起我的外公外婆，可是他们都上了年纪，况且他们还要跑到街上接我的表弟，他们的宝贝孙子。突然心里一阵酸楚，我想起了妈妈，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漂泊，不自觉地抱着怀里的书包蹲了下来，好想哭。
　　 “小丫头，怎么了？”
　　 我被这一声突然的话语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屋檐下多了一位老奶奶。
　　 说是老奶奶，其实只是头发有些花白，可以感觉到她人可精神了。
　　 我就跟她说我没有伞回家。她就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等会儿我借把伞给你。”然后，她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唉，这老天父又在发什么怒啊，下这么大的雨？肯定又有世人做错事了……”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老天父”就是基督教的上帝，她是一位信徒，怪不得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我们就聊了起来，直到她的孙子来送伞。
　　 我们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雨中大叫。我向雨中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裤的男生打着伞，手中还提着把伞，向这边跑来，我突然感觉这人怎么那么熟悉！
　　 一会儿他就跑了过来。我赶紧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心里嘟嘟乱跳，没错，居然是他。我听到他和奶奶说着话，我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慢慢向屋后移动。
　　 “你上哪去了，这么晚才来，天都要黑了。”
　　 “我以为你带了钥匙，这屋里有伞。有几个同学我把他们留下来了，下这么大雨怎么走啊，我拼命留他们，这才把他们留下，所以就来晚了。”
　　 “哦，是这样啊。那错怪你了，咱们赶紧回去做饭吧。”
　　 奶奶说着，他们就要走了，我以为可以松口气了。
　　 忽然她又停了下来，向我这边看来。
　　 “小丫头，你也留下来，跟我们走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他大叫了起来：“咦！这不是……小胖妮儿嘛！哈哈……你怎么在这！放学后跑哪去了……”
　　 说着他就来到我身边，我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很不好意思地笑着。
　　 后来，我就到了他们家，因为奶奶真是太能说了，说得我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好了。
　　 到了他家，才发现已经有几个班里的男生在那里了，我更加不好意思了。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偷着笑。
　　 记得那天我们吃的是玉米，很香，我却没吃多少。
　　 刚开始我们几个坐在一起，可气氛有点不好，大家都不说话，他们只是笑。我索性就跑到屋里，和奶奶还有他的妹妹一起。那时他的妹妹很瘦小，两只眼睛却很水灵，古灵精怪的那种可爱，而我那时却留着齐耳的短发，满脸是肉肉。
　　 “我说你怎么喜欢这样的小媳妇儿啊？你看她胖嘟嘟的，还一张永远长不大的肉乎乎的脸。”
　　 “去去去，什么小媳妇儿，不好好吃你的，小心把你丢雨里去！”
　　 听着他们的话，他妹妹偷着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那时候没有女朋友的说法，都是说小媳妇儿。我就这样一会儿不好意思，一会儿心里乐着，直到我和他妹妹一起睡在里屋的地铺的竹席上，才担心起来家里的外公外婆是否担心了。
　　
　　 三
　　 有时会觉得离现在越近，记忆反而更模糊了。因为后来的记忆就成了断断续续的。
　　 有时候是在街上汽车站接他的画面。记得最初的时候，假期里是见不到他的，因为他会跟着他爸妈或者村里人出去演杂技，老家话叫做“玩把戏”。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湖北吧，记得每次回来他都能给我们带回很多东西，好吃的，好玩的，当然还有一些好看的书。后来我离开的时候，他送我的就是一本叫做《鄱阳湖的传说》的故事书。
　　 说到书，就会想起另外一些事。
　　 那时候，我们的童年里课外读物几乎没有，但是他却收藏了一大堆。可是却不是什么连环画，童话故事，而是《鬼故事》，《故事会》，还有就是武侠小说。
　　 记得一次逢会，记不清是什么会了。我和他，还有他妹妹，一起去看戏。
　　 说是看戏，其实，一般主要是玩的。他带了两块钱，据说还是卖破烂的钱。我们绕来绕去到戏台那边，实际上更多的是在那些地摊上看些小玩艺儿，那时候一毛钱就可以买一样好玩的，记不清当时买了什么。
　　 后来，就听到有人说，台上正唱着一个他很熟悉的戏，他忽然就来了兴致，拉着我们去看戏。看了后他才发现不是同一个剧种，他没了兴趣，我和妹妹就更听不懂了。他就跟我们讲戏里的故事，那时候的感觉就是他特别会讲故事，很生动，不仅吸引着我们两个，旁边的几个小孩也凑过来听。
　　 如今的记忆里仍会不时出现：戏台上一个头戴凤冠的戏子从容而立；戏场后面的大树上高音喇叭里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铿锵有力的唱腔；而戏台下的他正手舞足蹈地讲着另一台戏。
　　 记得那天看完戏后，我们还去吃了粽子。五毛钱一个，却还带有一小碗茶水，我和妹妹一人一个，吃得特别香甜，他却没有吃。我们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在地摊上买了本《故事会》，也是五毛钱。
　　 大概三年级的时候，刚开学就发现校园里没有了他。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邻村里的一所私立学校。说是学校却只有三个年级，一个学前班，但是学费便宜，这就是原因所在。
　　 刚开始时我很不适应，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不过，还好离得不远，我还可以去找他。这些事他一直都不知道。
　　 但是，有一次期中考试后不久吧，我逃出了学校。那时候每天下午正在连续热播《还珠格格》，我本是想回去看电视，却在路上遇到了他。
　　 我很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也不去上学。后来才知道那个学校每次大型考试都会设有奖项，那次他很自然地得了第一名。本来会得到一个很精美的书包，还有三十块钱，而他却只能拿到了书包，理由竟是因为他平日里扬言学期结束后就不在那里读了。很显然，学校是想留他出此下策。
　　 他似乎在生闷气，也不说什么话。我也不记得我当时和他说了什么，只记得后来我们偷偷看了一整下午的电视。
　　 后来，学期期末时奖项都设到了五十块，当时是很诱人的。我们就说他怎么那么傻啊，就不会先说下谎，等钱到手后再回来，那学校也没什么可说的。事实是很多人就是那么做了。
　　 他哈哈大笑，末了却说了一句：“能回到你……你们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他说的时候像是在说笑，也不知道他的那个停顿是出于不好意思，还是出于为周围哥们的考虑，但是我当时听了后，心里特别高兴。
　　 四年级的时候，跟随我们三年的数学老师不再教我们了。那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女老师，人很瘦，戴着副大镜框的眼镜，平常很严厉，甚至会揪犯了错的学生的耳朵。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平常总是抱怨她严厉的老师，在分开后我们很多人都不舍得，尤其是他。
　　 可以说他的数学之所以一直那么好，很重要的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贪玩，虽然每个人都有一些小聪明，但若没人叮嘱就很容易会被贪玩耽误。所以在我们做作业、看书的课堂上，他就经常被她叫到讲台上挨批评。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他才慢慢改掉粗心马虎等坏习惯，使数学成为了他手中的一张王牌。直到现在，有时记忆中还会出现他被老师批评了后，下了讲台却对我伸舌头笑的画面。
　　 还有一次学校为一位患了白血病的教师捐款，在课堂上那位数学老师跟我们讲具体情况。讲着讲着她就哭了，边拿掉眼镜，擦着眼泪，边自言自语：“人活着，那么拼命为了啥，到头来累的晕倒在讲台上，哎……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
　　 当时也形容不好那是什么心情，就是觉得很难受。但是这一慕却深深留在了记忆中，而在我们幼小的心里，从此她就是全天下一个师者该有的形象。
　　 大家虽然不适应也得继续新学期的学习。那时候新语文老师也让我们头疼，要求每天必须完成两篇大小字，而且是那种大张的方格本，不能是拼音本，在那时可是一项不小的工程，这还不包括其他的习题。
　　 为了适应新的学习环境，他每天在课堂上都是自己学。数学课上就做练习册和AB卷，语文课上就写大小字。他的速度通常都比我们快，我经常怕完不成而提心吊胆，他却显得很轻松，下课铃一响他就跑的没人影。
　　 后来，他一直替写作业的那个家伙转学了，他就把我的作业全部包揽了。所以，以后他通常是先做自己的（有时老师都没有讲，他的练习册就已经做完了），然后再做我的。我就在旁边看，有时他也跟我讲。
　　 总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反正我也不会，也讨厌写作业，索性就由他包揽了。
　　 有一次，老师翻我的练习册，看到我做的那么好，而且后面的没学到的都做了很多，老师就狠狠地表扬了我一顿。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事后，他板着脸说：“不行，以后我得先做你的，然后再在我的上面做，省得总是你的工整，总是你受表扬。”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我就嘿嘿地对他笑，说：“好啊好啊！”
　　 下课的时候，我有空了也会出去在一旁，看他们“打架”，疯跑。可能那时我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个女孩子，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疯了。
　　 可这只是当时的想法，因为不知道后来要发生的事。倘若当时能未卜先知，我宁可不顾自己的女儿身，也愿意多和他们在一起多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