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财在叔伯弟兄中大排行行九，是名副其实的老疙瘩，人们却都习惯叫他老九，似乎把他的真名都忘记了。但是他还是愿意让人们叫他大号德财，德财，得财，就是总会得到钱财。老九这人在九弟兄中最为精明能干，脑子活分。依乡亲们的话说是“钻眼”，就是滑头的意思，自然老九也是村中先富起来的那种人，也算得上是腰缠万贯了。但却也相当吝啬，就是人们常说的小气，简直就是一个守财奴。
　　 老九家住在李家镇，紧挨着李家镇有一个小村子叫郝家庄，在这些年的发展中两个村子连在了一起，外面的人来了已分不清哪是李家镇哪是郝家庄了，虽说两个村子连在了一起却不在一个行政区划内，不用说不在一个乡甚至不在一个县治下。郝家庄虽小为方便人们做些小买卖却最先在村中立起了集贸市场，就是人们说的集市，李家镇的人每逢五、十都会过来赶集做买卖。李家镇的人好做买卖却没能最早成立这个集市，都抱怨村干部不为老百姓办事，买卖东西还要出县到邻村去。李老九却不怎么过来赶集，他不是不想过了赶集，他是怕赶集碰上他的亲家，俗话说常赶集没有不碰上亲家的。他看不起他的亲家翁，嫌亲家家里穷，他是有钱人。当初要不是儿子寻死觅活的他才不攀这门亲呢，何况他儿子还是国家公职人员呢。如果在集市上碰上亲家会觉得很尴尬的，不破费些面子上实在是不好看，破费点吧他又心疼钱。他就是一个守财奴。按他自己的话说是挣钱不容易，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当然给他自己花多少都不会心疼的。
　　 可是现如今他必须得求亲家了，这回该轮到亲家小觑他了。他亲家的儿子出息了，这不刚刚调来他们县里任主管工业的副县长了，他得仰着头看他的亲家了，这比他儿子在乡政府任小小的财政所长要高多了，这门子亲戚必须走近点。在等他还没有任何表示时却收到了县环保局给他下达的停业的通知，他的皮革厂属于污染企业，必须要下马。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厂子要一下子关掉，老九实在是不甘心，况且每年要有百十万的效益呢。他得去求那一直被他看不起的亲家了，求他亲家在儿子跟前给说句好话，也好网开一面好叫他的厂子继续开办下去。哪怕是忍痛也要把亲家拉进来入股，这样亲家那当副县长的儿子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副县长在环保局长面前说句话还是管用的，那厂子也就保住了。
　　 老九本来想叫儿媳去求兄弟的，姐弟间好说话的，但儿媳却驳了他的面子。他知道那是儿媳还在记恨他当年的无情，那年他儿媳的兄弟也就是这个新任副县长那年刚刚考上大学，他的亲家母正患病住院需要钱，一家人一时也为凑不够那菲薄的学费而发愁，当时儿媳想叫公公拿出点来，哪怕是借呢。老九硬是说资金没到位，横竖就是不出钱，往外拿钱简直就是在割他的肉。气的儿媳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后来他觉得好些人都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好像他做了多大的亏心事似得，他也有些懊悔，也觉出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了。好在当时拿到了助学贷款他亲家的儿子才顺利上的大学。如今却要厚着脸皮去求亲家，就是亲家答应了他家那当副县长的儿子也未必答应，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要是亲家挖苦几句我这老脸往哪搁？唉！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九走在大街上，手里拎着两瓶国酒茅台，这还是他儿子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天逢十是大集的日子，这集市经两个村多次协商现如今已经挪到了两村的结合部位，这样李家镇的人赶集就方便多了。集市上人很多，老九没能开出他那辆宝马车来，不然的话他非得在大街上嘚瑟一番的，也显示一下他是腰缠万贯的主。集市上很多人都和他打招呼，认识他的人很多，一则他是当地首户，他是名人，二则许多人都在他那里做工，就是本人不在他那厂里做工家里也曾有人在他那做工的，他是老板。
　　 老九不断地向和他打招呼的人点着头，要打平时他才懒得理这些人呢。老九还不时地提高那两瓶茅台晃上一晃，他为得让别人都看到他的茅台还特别找了个网兜。一边走随口应承道：“走下亲戚，走下亲戚。”心里却说道：“你们看看我走亲戚送的是上千元的茅台，而你们只不过送一二十元的二锅头罢了。我是有身份的人！”其实也没几个人能注意到他手中茅台，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忽然老九发现一个人的身影一手提着一条鱼，一手提着一块肉在前边悠闲地走着。那不就是亲家金才吗？他叫德财，亲家叫金才听起来像是哥俩似得，但是两人的脾气秉性确实格格不入，就像和他们的名字似的德财和金才虽说都有财(才)字，但财和才确实不一样。老九嫌金才穷和他这个大款门不当来户不对，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而金才呢也看不上德财一身的铜臭味，大有不为两斗米折腰的气概，在他眼里看来德财就是“一个满头高粱花子的土财主，好没品位！”
　　 “亲家！”德财喊了一声。
　　 金才正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喊，不由得一回头。瞧见亲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哦！亲家呀，也来赶集呀！”
　　 “咱亲家俩好久不见了，这不是去找你喝酒呢！”老九又晃了晃手中的茅台。
　　 “好久？好酒？”金才看了看老九手里的茅台，又看看老九。也不知道是说时间长久呢还是说茅台酒好还是说他这个“老九”
　　 老九有些尴尬的说道：“是好酒，这是你女婿拿回来的，本想给你送去，总是忙抽不出时间来，这不我就先给你拿来了。”
　　 好在金才家离集市并不远，不一会就到了。一进大门就看到满院子的花花草草的，还有几棵果树。金才很有雅兴的，老九在心里感到他们亲家两个确实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他绝没有这么雅兴去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他也没有这闲工夫，他得管理他的皮革厂。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爷爷，姥爷。”“哎！”老九应了一声。原来他家儿媳也就是金才的女儿雅芳带着孙子楠楠不知啥时回娘家了。德财当然不知道，这小两口也因为走兄弟后门的事也闹翻脸了，德财儿子志强让媳妇给找找兄弟把环保局的这事给敷衍过去，媳妇雅芳不同意，说：“当初我兄弟考上大学时想叫你给拿点学费你为啥不同意？”“还不是咱爹不同意嘛，我也没办法。”
　　 “那现在怎么又想起来求他了？当初干嘛去了？我没脸开口。”这话一下子就把志强给噎了回去，志强当然不甘心还想再劝劝雅芳，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言越说越多，这财政所长竟然耍起了大男子主义打了媳妇一把，媳妇雅芳才带着小儿子楠楠回了娘家。雅芳回到家当然没和爸妈没提打架的事，只是说想二老了。
　　 “你姥姥呢？”金才问道。
　　 “楠楠，是你姥爷回来了？”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姥姥，我爷爷来了。”
　　 “他爷爷来啦？快屋里坐。”金才媳妇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说道：“我正洗衣服呢，你看！亲家来了我也不知道。”
　　 “别洗了，先去准备做饭，我买来鱼和肉了。”
　　 金才把鱼和肉放到厨房后才把老九领进客厅里，德财环视着客厅，这里他总共来过次数也不超两次。德财感到有些陌生，客厅布置的很雅致，也很干净。一套普通的沙发前是一个大玻璃茶几，上面摆着一小盆君子兰，电视大概是四十二吋的。这和他那豪华客厅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最显眼的还是墙壁上的字画，那些字他还能看得出来是诗词之类的，很多字他都不认识，这些诗词他就更不懂了。
　　 老九知道这些字都是他亲家自己写的，金才是文化人曾在镇上的一所中学教书，如今退休了。在他自己的客厅刚刚装修好的时候也曾想让亲家给写上些字的，虽然他不懂，那是给别人看的，他这里经常会接待一些客户的，挂上些字画也会显得高雅。亲家却说得看看挂在什么地方，多大尺寸，写些什么字都要考究一下，不知什么原因这亲家一直没能到他家去。其实打心眼里他就不希望亲家去，亲家去了这招待起来破费不用说还可能会影响到他做生意。这亲家俩是有点心有灵犀呢还是心照不宣呢？这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老九坐在沙发上，金才给德财递过来一杯茶，这茶应该是茉莉花茶，透着一股淡淡清香。
　　 “亲家吸烟吗？”金才问道。
　　 “奥，我这里有。”老九回到。他经常应付客户当然得会吸烟了，说着掏出一盒中华抽出一颗叼在嘴里熟练地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抽出一颗给金才递了过去：“亲家也来一颗！”
　　 金才连忙摆摆手：“我不会吸烟的。”
　　 “这样好，这样好，吸烟影响健康，我上瘾了一时也忌不了。”其实他本身就不想忌烟的，好像是吸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似得。
　　 老九喝了一口茶，和亲家说些什么呢，怎样才能把话题转到那厂子上去？他看到墙壁上那些字想聊聊那些诗词，他的确不懂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说那些花草也不懂；说说做生意的事亲家也不懂；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金才肯定会反感，他搓搓手心里的汗有些尴尬。确实和亲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还好这时孙子楠楠跑了过来，“楠楠找爷爷来，”老九用手抚着楠楠的头问道：“啥时候来的呀？”楠楠奶声奶气说道：“昨天晚上，妈妈和爸爸吵架来。”
　　 “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吗？”
　　 “好像是舅舅……”
　　 “楠楠——”姥姥在外面喊他，“奥，在这呀！我还以为又跑外面去了”楠楠还没说完就脱开爷爷的手一溜烟似得跟在奶奶身后跑了出去。老九似乎明白了，儿子儿媳闹意见肯定也是为他这厂子的事。他当然知道这儿媳还在记恨他，老九右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像是再抽自己嘴巴，他有些不自然的笑笑，他确实觉得老脸有些发烧，当年确实做的没人情味。
　　 “这孩子，爷爷来了也不和爷爷多待会。”金才见老九这样连忙说道。
　　 “最近厂子好吧！”金才还不知道厂子的事。
　　 “关停了，环保局说是有污染，我这不来求您来了嘛。”老九一脸的苦涩，为了表示对亲家尊敬他还把你字说成您。
　　 “我能帮啥忙？”金才说道。
　　 “这不是您家儿子是副县长嘛，他说句话管用的，下来这厂子就由咱俩来管理，您这儿也算上一股，就算是咱两家的了。”老九终于咬着牙说道。
　　 “我一个教书匠哪里懂得管厂子那些事，我可做不了，如今退休了只想清闲清闲了，平时没事时写写字浇浇花还可以。”
　　 “亲家呀，这忙您得非帮不可，我只有求您这了，我是真的没招了，孩子是自家的咱家里有事了他不帮忙谁帮忙。”
　　 “能帮得上帮不上我不敢说，县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他上面还有正县长和书记呢。”
　　 老九德财一听这话不免凉了半截，是呀！这要是县里安排的他一个副县长还真是说了不算，那么我这放了这么久的茅台也就白送了，我这是何苦呢？老九的心里这还真不是滋味。
　　 为了解除两人都尴尬的境地金才把电视打开了，电视这播放新闻，想毕金才平时看新闻较多，要么一开机就是新闻呢，新闻报道也在说环境污染的事呢。老九又有些不自然了。
　　 这时他的亲家母进来了说道：“亲家，吃饭吧！饭都做好了。”
　　 事不见得办成，这饭还是要吃的，老九也不好推脱，再这么干坐下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也算是给他解了围。
　　 金才把他领到餐桌前，老九一看餐桌上已摆上几个用来下酒的小凉菜外，竟然还有红烧肉和糖醋鲤鱼，一看到这颜色再闻到那香味立即勾起了他的食欲。他一个劲夸这亲家母这烧菜的手艺，“亲家这手艺不错嘛，这要比小翠做的要好多了，”忽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脸一下子红了，好在亲家并未在意。他暗想这小翠只不过是长了一副好脸蛋罢了，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被她迷倒的。
　　 这小翠何许人也呢？这小翠最初是他厂里招聘来的现金会计，后来成了他的姘头，两人整天介出双入对的俨然就是夫妻关系。老九的老婆后来得病死了，外面传言是他俩给害死的，娘家也曾来人大闹了一通，但谁都没有证据，老九就给老丈人家出了一笔钱，这事也就算是了了。厂里的财政大权都由小翠掌控着，就连老九花钱都得向小翠要，把老九控制的很严，女人都有嫉妒心，她也怕老九再到外面花心去。
　　 “亲家，今天咱哥俩喝点。”金才说道。
　　 “这些年一直在忙，很少坐到一起，如今总算是得空了……”老九说刚到这里戛然而止了，他觉得有些不妥，是不是他的厂子真的就到此而止了呢。
　　 “他姥姥，把酒拿过来。”金才喊了一声。
　　 “你自己不会拿呀？我还有俩菜没炒呢。”
　　 “让你见笑了，亲家，来，今天就喝你带来的酒，人们总是念叨国酒茅台，茅台的，今天我也尝尝鲜，就算是借花献佛了。”金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瓶茅台。
　　 老九本想阻拦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说是留给亲家自己喝呢？还是留给那个副县长大人呢？喝了就喝了吧！反正这酒我也没喝过几次呢，除非在饭店招待重要人物时才上两过一次茅台呢，要不是为这事还不知道放到猴年马月呢！
　　 金才先给亲家老九满满的倒上一杯，然后自己再倒上一杯。酒杯倒不是很大，也就是一两的。然后说道：“来，亲家先干一个。”说完一仰脖一口酒就喝了下去，老九心里说：“你没喝过这好酒吧？就是再好的酒你也不必这样着急呀！今天你算是开洋荤了。”想毕也随着金才把酒喝了下去，他咂摸咂摸嘴觉得有些不对劲，老九看了看金才也有些异样。老九的脸再一次红了，他明白了他存了几年的茅台居然是假的，“这是哪个缺德鬼把空茅台瓶子又灌上假酒给他送来了，哦，是他自己的儿子，那么又是谁给儿子的呢？就不得而知了。本来是想把存了几年的好酒来卖弄一下的，却在亲家面前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