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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专栏作家】魂遗“丙中洛”


作者:月公子 秀才,1597.0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46发表时间:2017-10-15 13:39:11

钻石般的繁星撒满深蓝色的天幕,投射出柔和而璀璨的光芒。一颗晶亮剔透的流星飞溅而出,如一滴水花滑过蓝色的银河水,向北方悄然无声地飞去,留下一道银色的弧线。
   星空下高黎贡雪山若隐若现,山顶的白雪在星光的映照下透着幽幽的浅蓝色。怒江上云雾弥漫,雾气在微风的吹拂下散开、飘动、凝聚,忽沉忽升,时浓时淡,如烟如浆,似梦似幻。它将“丙中洛”这世外桃源轻轻笼起,使艾奕超迷失其间六年之久。
   阿桑坐在艾奕超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拨动着“达比亚”的琴弦。如水的琴音穿过溪谷,飘过丛林,带着山泉的轻盈,沾着淡淡的花香,飞进了姑娘的竹蔑房。
   对于“达比亚”,艾奕超是完全不懂的。过去的六年里,每当他头脑欲裂时,“达比亚”的琴声是唯一可以平复和治愈的办法。所以在他心中,这旋律早已不是这位独龙族小伙吟唱的情歌,而是来自神的灵药。
   一只小狗在艾奕超和阿桑的妹妹阿茸之间穿来穿去。艾奕超想将小狗抱住,可机灵的小家伙总能轻松的溜回到阿茸的身边。
   阿茸正在织一条“约多”。
   她向艾奕超微微一笑,冲着躲在“约多”下的小家伙说:“去,找他玩去。”
   小家伙“呜呜”地轻轻叫了一声,便跳到艾奕超的脚边趴下。
   艾奕超看着这条被当地人称作“约多”的独龙毯在阿茸的手里越织越长,心里计算着,最多再用一天的时间,阿茸就能将它织好。那时,如果阿茸能将它送给自己该多好呀!不过他始终没有将心中的想法留露出来。
   这条“约多”的颜色特别鲜艳,它让奕超想起“丙中洛”随处可见的杜鹃花,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丙中洛”的杜鹃花了。因为后天他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自己意外落入的世外桃源。
   在这里生活的六年,是一段没有过去,也不知道未来的六年。六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只有偶尔从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那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来自噩梦的影像,除了引起头痛和浑身痉挛外,没有任何帮助。直到三天前,他的记忆闸门才意外地被打开。
   那天,残夜未央,奕超从噩梦中惊醒。他裹着疲倦的身子走出屋子,站在凄冷的寒露下望着远处的山峦,等待着没有梦的白天。
   东方泛白,晨雾浓重。一个男人从密林间向阿桑家的小院走来。当他与奕超面面相对时,奕超惊恐地晕厥过去。
   男人喊着他的名字将他摇醒,短短几分钟,奕超的记忆飞过了六年的光阴,被莫名遗忘的一切如潮水一般涌了回来。
   奕超看着这个男人,流着热泪喊道:“段勇!你没有死?!”
   男人激动地点头:“是的,我活着。奕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让我好找呀,我整整找了你六年呀!”
   “六年了?”
   “是呀,你都不记得了吗。自上次我们一起登雪山,遇到雪崩失散直到今天,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你的脸。”
   “不要紧,先不说这些,我要带你回家去。”
   “家?”
   “怎么?忘记了吗?”
   “我的家……”
   “是呀!你还有女儿呀,叫杜鹃,想起来没有?”
   “我的小宝贝艾杜鹃……”奕超的心一阵痉挛。
   他哽咽难鸣,除了这位挚友,家人是他最牵挂的。可在这六年里,自己却完全将他们遗忘了。
   从六年的空白中醒来,奕超一时难以适应。段勇让他别急,慢慢地来,自己先去安排回去的车辆,三天后再来接他。
   段勇离开后,艾奕超从他们失散前的最后一天回忆起。
   他与段勇是一对登雪山的发烧友,曾一起多次攀登博格达、洛子峰、西夏邦玛峰、贡嘎山,有着丰富的攀登雪山的经验。对于这对骨灰级的雪山爱好者,梅里雪山一直是他们心中最神圣的梦想之巅。梅里雪山至今还没有成功登山的记录,又因多次发生雪崩和雨崩,致使一些登山者永远地消失在那里。国家于一九九六年已经明令禁止攀登。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悄悄地向这座神山进发。
   他们依着多年的经验和充分的准备,于六年前的一月进了梅里雪山。开始一切都很顺利,这使他们觉得外面的传闻有些言过其实,危言耸听。或许是因为梅里雪山是藏教文化的圣山,主峰卡瓦格博峰外形如佛塔,指南经中更是描绘了它的不凡神力,所以在藏民心中它是保护神的居住圣地。他们认为人类一旦登上峰顶,神便会离去,不再保护他们,灾难也会随之降临。所以当地藏民一直是阻止人们攀登雪山的最大的反对群体。
   诅咒也好,神怒也罢,与科学自然相比,他们更相信后者。但是他们还是遇上了雪崩。当时奕超在前,段勇在后。两人正准备爬过一段落差500米,坡度30度的雪坡,原本风和日丽的上空突然疾风怒啸,脚下的雪地跟着颤抖起来,同时伴着轰鸣的巨响。
   霎时,粗细不一的雪带如瀑布一般凌空倾斜而下。他们紧紧抓住结组在一起的绳索,但雪崩的冲击力太大,下方的段勇将绳子拉得跟荡秋千似的,致使上方的奕超根本无法制动。两人身不由已地随着雪崩急速地下滑,眼看随时都有埋进雪里的危险。奕超拿出小刀想割断绳子,断开两人之间的结组。但在刀刃碰到绳子时,他放弃了。让他丢下同伴自保,他做不到。
   就在这时,他看到左下斜方有一块岩石,于是迅速地扒住,躲在岩石的背雪面。此时,雪崩越来越严重,他用力地拉动两人结组的绳子,可是绳子突然失去了重力。一丝不好地预感袭来,他发疯般地拉收着绳索。最终,绳子结束在一个被刀割断的断口处。
   段勇不见了。
   突然一个大雪团将他整个埋了进去,巨大的压力使他的五脏六腑疼痛欲裂,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发现头顶上方只覆盖着一层浅浅的雪,于是本能地从雪堆里爬出来。可是对周遭的一切却完全没了印象,所有的记忆突然的莫名地消失让他非常的害怕。
   他没有目标地向山下走,走出雪山,又走进了丛林,走了一天又一天……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可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最终他被饥饿、疲惫、恐惧所摧垮,昏迷在丛林里。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躺在阿桑家的小床上一个多星期。在阿桑和阿茸兄妹的细心照料下,奕超慢慢地恢复了健康,可是依旧处于失忆的状态。
   阿茸将几件衣裳和织好的独龙毯一并给奕超包了起来。今天是奕超跟段勇回家的日子。阿茸心里非常地舍不得,她已悄悄地爱上了这个汉族男子。但她也明白自己与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只能将这份爱恋深深地埋藏。现在这个男人将回到真正属于他的世界,这几日她除了独自落泪,便是替他祈福。
   坐在段勇借来的越野车里,奕超既兴奋又忐忑。与家里整整断了六年的联系,妻子和女儿还能认出自己吗?还有身体一向虚弱的母亲,一切可好?见到段勇之后,他还没有问过一句关于家的情况。他想问,但又不敢问。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另一方面又怕问出自己不希望听到的回答。
   他望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山峦,想到一直生活在其间的人们,及这片远离尘世的净土,浓浓的依恋与不舍涌上心间。前方的城市有自己的家人,而身后却是自己心灵的归处。
   段勇发现奕超与六年之前相比变化很大。除外形变得粗壮黝黑外,更多的是性情的改变。过去的奕超爱说话,爱逗乐。可是现在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或许是因为失忆的原因,将原本的他也一并弄丢了吧。
   “奕超,想什么呢?”段勇打断沉默。
   奕超浅笑摇头。
   “是不是有一点紧张?”
   奕超摇了摇头,片刻,又点了一下。
   “我已帮你联系了一个脑科专家,回去后,我们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了。”奕超轻声回答。
   “应该没事的,不过检查一下比较放心,行吧?”
   奕超没有吭声,既没同意也没反对。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段勇试探地问。
   奕超依旧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我母亲……她老人家,还好吗?”
   段勇没有立即回答。他犹豫了一会,慢吞吞地低声说:“她老人家走了。”
   奕超的眼睛猛得睁得老大,又无力的垂下,跟着泪水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之后的路程两人一直陷入沉默之中。虽然段勇几次想与奕超谈一谈,因为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可是奕超始终一副疲惫和忧伤的样子,这使段勇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终于回到南宁城,这座历史悠久的边陲古城在奕超眼里是那么现代、那么陌生。他像一个从远古走来的人,对眼前一切有一种时空的距离感。虽然在记忆里,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依旧清晰,可是却失去了归属感。这座生养他的城市对现在的艾奕超而言只是一个家的所在地。
   车在旧城区的一座老式四层楼前停下,两人都没有立即下车。他们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向楼上望去。各家阳台或窗台上不是晾晒了衣物,就是栽种着花花草草。唯独西头的窗户紧闭,阳台上空无一物。
   “她们都不在家吗?”奕超望着西头的窗户问。
   “家里没人。”
   “我没有钥匙。”
   “我有。”
   “那我们上去吧。”
   “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来及跟你说。”段勇支支吾吾。
   “那进屋再说吧。”奕超边说边推开了车门。
   “等一下!”
   奕超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向楼梯走去。段勇连忙下车跟上。
   站在家门前,奕超的心砰砰直跳。大门表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原本明亮的深红色已暗淡发白。奕超用手指在门上轻轻抹了一下,露出一道灰迹。他摇了摇头,印象中妻子是一个极爱洁净的人,现在家门上居然落满了灰,这使他有些意外。
   段勇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奕超正对着门发愣,连忙掏出钥匙插进匙孔。他扭转钥匙,只听见“咔嚓”一声,锁开了。
   他在推开门前,扭头对奕超说:“不管看到什么,别激动!一切总有办法的。”
   奕超用狐疑的目光回望过去,神情也变得更加凝重。
   推门进去,家里的陈设跟过去一样,没有一丝变动。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灰尘所覆盖,显然家里已许久没有住过人了。
   “这是……”奕超抓住段勇的胳膊,紧张地问“不会她们也……”说着声音就变了调,并哽咽起来。
   “没有,没有,她们都活着好好的,你别乱想。”
   奕超的眼框已湿润。他干咽了几下,抿了抿嘴唇,不停地点头。
   “那她们在哪里?是搬家了吗?带我去找她们。”
   “你先别急,有些事情我得先告诉你。”
   “你快说!”
   “雪崩时,因我脚下的雪地已完全坍塌,身体便完全失去了控制。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完了,可是我不想将你也拖进雪里,所以我用刀割断了我们结组在一起的绳子。”
   “你好傻呀,我后来很快就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岩石,我还拉你来着。
   “当时我只想着千万不能让你出事,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像我就一个人。”
   “你……”奕超激动地哽住。
   “我堕下去时也以为自己要长眠梅里了。可是没有想到,昏迷一阵醒来时雪崩已停止。而且我也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有几处轻微的骨折。我试着找你,可是雪崩完全改变了我们原先行进的轨迹。我只能下山,我在山下等了近一个月,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其间我也跟着几个当地人进雪山找你。可我们都没能再次登上那次的高度。”
   “可能那时我已下了雪山。”
   “或许吧,反正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后来我又想,你会不会因为找不到我,回去了呢。我急忙回城,谁知你并没有回家。你的母亲却因我带来的坏消息而惊吓得一病不起。你看看我都干了什么好事?”
   “别这么说好兄弟,你也是急着找我。”
   “后来,你母亲病得是越来越重。嫂子就医院、家里、单位几头忙,她非常地辛苦。我几次想帮她解决一些经济上的困难,可她总是不肯。你母亲卧床病了三年,她就这样照顾了三年。嫂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真是辛苦她了。”奕超叹道。
   “后来老人家还是走了……”
   “我母亲的身体一向虚弱。”
   “老人家病故的事,你不会怪嫂子吧?”
   “怎么会,她能在我失踪后依旧照顾老人并为她送终,我该感激才对。不孝的人是我呀。”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那我的妻子和女儿现在去哪了?”
   “如果一个人失踪四年,法律上是可以宣布他死亡的。你明白吗?”
   “嗯?那又怎样??”
   “嫂子她改嫁了。”
   奕超听到这里,慢慢地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四年了,她等了你四年,音信全无。她也不再年轻了。照顾你母亲的头三年她吃尽了苦。”
   “别说了,我能理解。我只是想知道我可以看看女儿吗?”
   “这……”
   “怎么,我不能看女儿吗?不管怎么说,妻子改嫁了。但女儿还是我的吧!”
   “也不是的了。”
   “什么意思?”奕超第一次吼起来。
   “奕哥,你的女儿已送给别的人家收养了。”段勇声音极低地说。
   “什么?”奕超一把抓住段勇的手腕,大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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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艾奕超和段勇登山遇到雪崩,生死关头,段勇割断了和艾奕超捆在一起的绳子。艾奕超失踪六年,世人都以为他已遇难,妻子伺候生病的母亲直到她去世,她一个人无法生活下去,把女儿送人领养,自己另嫁他人。段勇一直在寻找失踪的队友,在世外桃源般的“丙中洛”,他终于找到了失忆的艾奕超。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的,艾奕超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幸喜的是,在他孤身一人要回“丙中洛”的时候,女儿愿意陪他一起去过暑假。小说取材于真实故事,作者在结尾写出了对生活的美好愿望。语感真挚而强烈,情节描写细腻生动,一幅幅画面涌现出来,真情震撼人心,结尾留白,给人以无限遐想。面对苦难和别离,幸福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欣赏佳作,推荐赏阅!【编辑:老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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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土        2017-10-15 13:41:15
  非常有幸编辑月光子美文,学习精彩,尤其开头的环境描写,让人恍如置身其境,令人心胸澎湃。祝您写作愉快,佳作连连!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月公子        2017-10-15 15:03:35
  老土老师,辛苦你了。
快乐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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