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父亲是一把镢头(组诗)
◎父亲的烟袋
闲暇时父亲圪僦在老槐树的虬根上
胡茬丛生的嘴上叼着
烟袋明灭着古老的故事
许多英雄在父亲烟锅的明明灭灭间
生动起来驰骋冲杀
在炮火纷飞的年代或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冷兵器时代
走路或者干活父亲的烟袋
始终别在腰间父亲很像
别着盒子炮的大将军威武雄壮
将军在战场上统帅三军
父亲在烟袋里统帅三军
父亲与将军只是
烟袋与盒子炮的区别
父亲在后山埋了三十年
父亲的烟袋
在我心里明灭了三十年
◎我是父亲种下的一棵树
我是父亲种下的一棵树
父亲躺下了我替父亲站着
狂野的风乡野狂妇一般
淫荡地抚摸我赤裸的身体
疯狂飙升的雄性荷尔蒙
刺激着胡须与阴毛
野火烧过的茅草一样疯长漫过
十八岁青春的绿色年华
于是我成了一个狂者
在大风中狂舞抖落
花蕾花瓣和那些
蜂蝶嘤嘤翩翩的矫柔
留一树青涩任太阳炙烤
任雷电抽打任霜雪
盐末一样撒满皲裂的肌肤
生出树皮一样粗糙
以及野牛一样的雄性特征
如今我虽被移植在城市
依然树一样站着
◎冬天里的一把火
劳累了父亲圪僦在地边点一支烟顺手
用剩下的半截火柴把身边的田埂点燃
那些枯草落叶鸟们抖落的羽毛
昆虫的干尸卵蛋以及长长的蛇蜕
在火舌的吻舔下伸展扭曲化为黑色的蝴蝶
在噼噼啪啪的原声乐曲里翩翩起舞
或化为一片黑白混杂的灰烬被路过取暖的风带走
或躲在炸裂的地缝里仿佛不愿离开故土
父亲期望冬天一把火烧过
田埂就不再生虫和长草
谁知来年草长得更旺虫一点没少
近来也可能是一个很长的时期
心里总是发毛像长出了许多杂草
有许多虫子在杂草间爬行抓挠啃噬
我很想像父亲一样点一把火烧了
却怕烧过之后草更旺虫更多
更怕心肌缺血无法燃烧
◎父亲是一把镢头
三十年岁月的冲洗冲淡了许多记忆
没留下一张照片的父亲已变得模模糊糊
父亲总是偝着那把柄把油光发亮的镢头
好像从来都不曾扛着所以
父亲总是那么卑微缺乏威武高大的气魄
父亲总在不停地挖地挖挖挖
挖一地硕大的土疙瘩让冬天的雨雪
一遍遍地冻冻酥成一地细土
然后扒成一地小小的土谷堆
然后插上薯秧然后用土谷堆里长出的红薯
填充我们兄妹六个永远填不饱的肚子
或者挖一地的小土窝儿
点上大豆玉米窝瓜白菜
也点下春天和一家人一年的希望
或者挖一坡大大小小的土坑
把一株株果树和松树栽进去
把冬天栽进去也把未来栽进去
后来村里人在父亲挖过的山坡上
挖一个更大的土坑
把父亲栽了进去
三十年岁月冲洗让父亲照片一样清晰
清晰的父亲是一把柄把油光发亮的镢头
深深地深深地挖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