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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舞长空】欲海逍遥(114-116)


作者:牧二 进士,8149.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81发表时间:2009-11-17 21:57:28
摘要:游行队伍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人很多,把整个街道塞得满满的;很长,几乎看不到尽头;行列有些乱,可挥舞着的手臂却起落得很整齐,从头到尾象波浪一样此起彼伏。他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如痴如醉地看着,同时清楚地感受到它所蕴含着的巨大力量,静穆而不可阻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悲壮?愤怒?群体的智慧?神性的类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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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车库里把车子倒出来之后,云峰开着车在二环路上转了一程,打定主意先去金花宾馆做面膜,然后再去双龙桥附近的那家四川餐馆用餐。近来他发现,他的整张脸都变形了,眼泡浮肿,面色灰暗,胡子拉碴,毛长嘴尖。也许是经常失眠的缘故吧。你必须尽早恢复平常心态,否则别人还没把你整垮,你自己先就垮了。
   和老板娘打过招呼后,他径直走进常用的小包间,在按摩床上躺下。真累啊!好象体力也随好运一起消失了似的。他点燃一支香烟,正在四处寻找烟灰缸时,年轻的女美容师托着烟灰缸与浓香四溢的咖啡走了进来。他是她的熟客,到了可以不拘礼节的地步,但她还是象征性地单膝跪了一下。他没有理睬。她爬起来戏谑地在他脸上摸一把,问他是否需要先修修脸,然后再洗头。他继续抽着烟,没吱声。她总是知道他需要什么,小心地替他刮起脸来。
   她是否可能突然出其不意地一刀割向你的喉咙呢?他被他这个荒谬的念头逗笑了,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她没估计到,赶紧把手弹开,剃刀还是在他面颊上拉开了一道细口子。她惊呆了,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手往伤口上抹剃须膏。他感到了尖锐的疼痛,心情反而松驰下来,在她肥硕的臀部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这是一个意外,而你需要警惕的却是阴毒的预谋。可是预谋与意外怎么分别呢?在其它更复杂的情况下,你凭什么判断是意外而不是预谋呢?如果一再错误地把预谋当作意外而置之不理,结果会如何?
   他的思绪再次被绷紧了。
   他又想起了那些个糟心事,几名得力手下落马啦,股票被套牢啦,云彪被抓啦,老婆被双规啦,还有尚未实行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存款实名制啦,等等。接二连三地,危险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下一步会是什么呢?厄运会降临到谁的头上?除了你自己,还能有谁。想到这里,一阵心慌气短的感觉猛烈袭来。你必须把真正的祸根挖出来,否则,纵然能把老婆捞出来,你自己最终却难逃敌人的暗箭。首先,你将失去权力,紧接着,你还能保住你的金钱吗?一旦连金钱也保不住,你还剩下什么呢?老婆?子女?
   想到子女,他就觉着恐慌没了底。一旦没了钱,一向用金钱喂大的儿子怎么办?还在读小学的女儿呢?流浪街头,任人欺侮?他想起了他青少年时代贫困的生活,想起了那些沿街乞讨的儿童,想起了被云彪凌辱过的那名女孩。过去这一切从来没引起他的关注,事过境迁,全消失在记忆深处,现在却全都复活了,就象从水底浮出的腐尸一样,使他不由得寒毛倒竖,五脏绞痛。
   不行,你必须把那条祸根挖出来,阻止这一切可能的发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可是,真正的祸根在哪儿呢?秋林?依涛?晓燕?前任老婆?云彪?那些包头中的某一位?还是单位上那些敌手?那些在工作中得罪过的人是否也有可能呢?
   他下意识地把秋林排在首位,因为他时时想牢牢控制、因而始终心怀疑惧的正是这位昔日的小老弟。春节前,他用一个电话把文强送进了牢狱,希望看到秋林的痛苦,甚至希望秋林来求他帮忙.他认为他是有能力帮这个忙的。可是,春节过后没多久,文强就被秋林用钱换出来,又回到了昆明。文强来给他拜年,使他感到恐慌。他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已经控制不住他了。是的,你以为卓秋林在乎钱,因而想当然地以为把他缚得牢牢的,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金钱,因此,你对他的所谓控制实际上根本不存在。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但是,就算那些事都是秋林做的,难道老婆的事也是吗?秋林能耐再大,也只是一个外地商人而已,真能把手伸进官场?太抬举他了吧。过去,他一直就事论事地思考那些单个的事件,很容易就找到了答案,现在,他想到他可能完全错了。
   这是一个方向性的错误,你必须从狭小的圈子里跳出来,在更广阔的领域里寻找,否则你就可能放过真正的敌人。冤枉一个好人,甚至一个有用的人,在你来说并不要紧,关键是绝不能放过真正的敌人。可是,真正的敌人在哪儿呢?
   他掂过来量过去,觉着每个人的情况都差不多: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有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云峰机械地听凭美容师摆布,刮完脸,再洗头,再做面膜。贴好面膜后,女人脱掉外衣,露出三点式泳装,自作主张地为他按摩起来。左不过是要钱罢了,按就按吧!女人的技艺很纯熟,不一会,云峰感到朦胧的睡意阵阵袭来。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呢?他渐渐感到头脑里只剩下这个意念,不一会连它也消失了。
   他睡着了。
   在梦中,他看见他完成了一件书法作品,效果前所未有的好,每个字都好象活物一般,闪烁着灵性的光辉。他专注而不无自豪地审视着,突然看到其中一个字晃动起来,左右上下不停地挣扎着,最后,它挣脱了,象一片闪光的金属,咣当一声跌回到纸面上。他发现跳出来的是个”眚”字,感到很熟悉。这是一个冷僻字,不常用。他准备放弃对它的追究,却突然想起了秋林为他占官运的情景,想起了秋林写给他的那张小纸片,他曾经反复考究过上面的文字,后来把它夹进了某本书中。
   他终于记起了纸片上的文字:”无妄之随。上九:无妄。行有眚,无攸利。《象》曰:”无妄之行”,穷之灾也。”蓦然间,他有了一种悟透命运的感觉,悲哀在心底迅速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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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流着泪醒来了。女人可能早就结束了按摩,绻曲着在床尾睡着。他怔怔地看着她,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感到它是那样的真实,就象眼前横陈的女性活色生香的躯体一样。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在荣华富贵中原本就潜伏着一场巨大的灾难?灾眚,古人认为,灾是天降之灾,而眚则是自招之灾。他记得秋林在解释这句爻辞时是这样说的。那么,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招的罗?可我做错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做错。年轻时信奉马克思主义,胸中也曾燃烧过”为人民服务”的热情,改革后迷恋个人主义,一心要建立属于自己的金元帝国,现在终于拨开迷雾,看清了自己的真正需要,这一切难道都错了吗?一切都是随时而已,一切都没错,因为一切存在本身都是合理的。可为什么过去一直顺利,人到中年反而麻烦不断呢?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一会儿,他感到悲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气,不可遏止地从心底升腾起来,好象要把整个身体炸开,进而把身体周围的一切炸得粉碎似的。
   他熟悉这种感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闭上眼睛,竭力不去看床尾绻缩着的女人。这究竟是一种正常的生理需要,还是一股戾气呢?他想起了秋林关于这个问题的一段话。没涉及具体的情形,秋林认为人体内本身就包含着两种气:瑞气与戾气,水火不相容;当戾气发作时,环伺四周的外邪就找到了突破口,一切灾难与病害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当时,他对秋林的这套谬论没感到惊奇.他知道这些东西本身一直就在中华古老文化中存在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新发明。他觉得不解的是,秋林是怎么做到对这些东西笃信不疑的。多么愚昧而荒唐啊!
   他不再为难自己.经验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越克制欲望会越强烈。女人醒了,很快就明白了他想要什么。这也是她想要的。他克制着冲动,努力使自己的行动符合爱的规则,显得温柔而冷静。
   他很快就结束了。回到前厅,在美容师再次替他梳理头发时,他发现,他眼珠白里透青,露出一股凶气。他知道,他对未来的行动拿定了主意。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把握住这一点就够了。
   回到车上,他打开电脑笔记本,找到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是本市一位很有名的企业家给他的。他们之间有过非比寻常的交住。他把汽车开出宾馆,在路边一间公用电话亭前停住。提起话筒,他迟疑片刻,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喂,长期跟踪一个人,每月需要多少钱?”
   对方报出了一个数字。
   “做掉呢?”
   对方再次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半。我过一段时间再打电话过来。记住我的名字:雷神。”
   他搁下话筒,回到车上,迅速驶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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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林最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若有若无的,却异常清晰,就象头顶上正下着毛毛细雨,身上却丝毫未湿。后来,他意识到那是一股杀气。是的,一股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杀气。他清楚地知道,他与云峰已经面临一阵你死我活的搏斗,他即便想逃也逃不了了.可是,他该怎么做呢?任由云峰宰割,还是任由自己卷入一场愚蠢的撕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天上午,他在证券公司刚刚坐了十来分钟就感到累,腰酸背痛的,精神也萎靡不振。他迅速离开大户室,把车子开到金龙宾馆停车场内,停好,然后步行到昆前路去洗头。精明的老板娘还记得他,知道他的脾性,替他安排了一位功底扎实的女按摩师。她是新来的,稍显拘谨,但做事很卖力。在女性熟练的动作中,他感到身心逐渐松驰下来,差不多快做完时,他就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他醒了过来。女按摩师静静地坐在门口,说她在替他看着东西;最近这一带不太安定。她原本可以守在家里做贤妻良母,可惜却操此贱役。他额外多给了她一些小费,然后到总台买单。
   走出发廊时,太阳已经灌满了小巷,白晃晃的。他愉快地伸了伸懒腰,踱到北京路口。他站在树荫下,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着.突然,他看见在离他不远外的街道上,人们打着横幅、标语——好象是”打倒美帝国主义,”之类的,整齐地挥舞着手臂.可是,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擦了擦眼睛,继续倾听着,还是什么也听不到。瞬间,他感到自己无意中闯进了历史,或者正在观看一部无声电影纪录片。他头脑中迅速闪现出早期电影中那些夹在中间的纪录片断,对自己的现实处境产生了怀疑。
   你还躺在那张按摩床上,根本没付过小费,也没去总台买过单;从在那张按摩床上阖上眼睛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都是幻象。
   游行队伍离他越来越近,他却还是听不到一点声音。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已经去世了的阿三以及所有熟悉的被刁难着因而在底层挣扎着的人们,也在游行队伍中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他心中开始涌出悲哀的感觉。
   游行队伍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人很多,把整个街道塞得满满的;很长,几乎看不到尽头;行列有些乱,可挥舞着的手臂却起落得很整齐,从头到尾象波浪一样此起彼伏。他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如痴如醉地看着,同时清楚地感受到它所蕴含着的巨大力量,静穆而不可阻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悲壮?愤怒?群体的智慧?神性的类本能?是的,群体的智慧的力量,促使人们挣脱了狭隘思想的捆绑,进而忘却了个人得失,乃至于生死,而你已经丧失了这种智慧,表面聪明无匹,实质却愚不可及,因为这种纯粹个人的智慧无法点燃你的热血,燃起愤怒的火焰。他想起了春节期间和老同学国琦一起练功时的情景。学生时代,他曾经向国琦学过一套巫家拳。那天早晨,他和国琦对练了一会,结束时国琦对他说,他的整个拳路显得过份阴柔。
   那是一种纯物性的阴柔,眼前所展现的,正是你所丧失的另外一半。他感到一种渴望从心底升腾起来,驱策着他投身到那股巨大的洪流中去。他迈出了第一步,倏忽间,他在四川理塘旅馆梦到的情景再次出现了;一堵晶亮的冰墙挡住了他的出路。他仍然可以看见那股洪流,可是他过不去;他不停地左右奔跑着,上下跳跃着,还是过不去;那堵墙象是有灵性的,每次都在他刚要通过的瞬间及时地阻住了他。他心底再次涌起熟悉的悲哀的感觉。放弃吧,放弃徒劳的挣扎吧!圣人说,”得救之道是很困难的。”
   不,让得救见鬼去吧,我只要找回我自己!他狂怒地扔掉手机包,猛地一头向那堵晶墙撞去。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堵晶墙碎裂崩塌的声音。他倒在地上,感到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过去,它潜伏着,现在意外的刺激使它喷发出来了。他爬起来,本能地盘膝坐下。他感到,它和体内的原有的力量冲突着,纠缠着,撞击着,仿佛要把身体撕成碎末一般……巨痛一阵一阵猛烈地袭来,他感到意识膨胀成了一个气球,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继续死撑着,而两股力量的撞击与身体的痛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气球爆裂了,化为碎片,或是轻烟,离开躯体向四周弥散开来。
   他本能地觉着所有的冲突、痛感、思虑包括意识本身都在瞬间消失了,就象一场狂风暴雨曳然而止一样,整个身心达到了一个平台,象一湾高原湖泊一样清澈而宁静。紧接着,最原始的本能却舒缓而迅速地与周围的所有事物、与太阳系、与银河系,与整个宇宙,与无限大,与无限小,与一切实在,与一切虚无,与一切物质,与一切反物质……紧紧地无间地融合在一起.他觉察到了瞬间,也觉察到了永恒,他看到了宇宙与人类的未来,也看到了过去……蓦然间,一种强烈的善的意识闯入了他的躯体,流出了眼泪,紧接着,破碎的意识也复活了。他睁开了眼睛。
   在秋林经历着这一切的时候,时间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游行队伍早已远去,他的四周挤着一些看热闹的闲人,有的来了,有的离开,有的在热烈地讨论,有的在摇头叹息……他们看着他睁开眼睛,看着他缓慢而又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冲他们平静而和蔼地微笑,看着他回到街沿上捡起手机包,向金龙宾馆方向远去.当天,他们看到一件难得一见的奇事,然后又看到了一个在街道上打坐的怪人,人们摇摇头,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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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欲望是个魔鬼,总是在不经意间伸出爪牙。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不在欲海中堕落,就在欲海中疯狂。主人公云峰又要痛下杀手了,这不是罪恶的终结,却是走向灭亡的开始……【编辑:大漠狂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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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大漠狂沙        2009-11-17 21:58:54
  欲望是个魔鬼,总是在不经意间伸出爪牙。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不在欲海中堕落,就在欲海中疯狂。主人公云峰又要痛下杀手了,这不是罪恶的终结,却是走向灭亡的开始。
爱好文字的人,喜交天下志同道合的朋友。QQ:706993137 群“天涯寻梦”65634297
2 楼        文友:大漠狂沙        2009-11-17 21:59:44
  向牡二老师问好,欣赏你现实冷峻的文风!
爱好文字的人,喜交天下志同道合的朋友。QQ:706993137 群“天涯寻梦”65634297
3 楼        文友:玉堂        2009-11-18 00:24:37
  文章写的很富有文采,佩服作者的文笔,期待下面的章节。
江山群豪多壮志,巨匠擎天椽如林。
4 楼        文友:玉堂        2009-11-18 00:24:55
  远握,问好作者,期待佳作不断。
江山群豪多壮志,巨匠擎天椽如林。
5 楼        文友:绕指柔        2009-11-18 10:19:06
  很有现实意义的一部小说!我在文中可以看到生活中许多人的影子!
最真的心书写最真的我!
6 楼        文友:牧二        2009-11-25 20:11:26
  呵呵,谢谢大漠狂沙编辑的赏识与点评,谢谢线指柔和cuih200808 的关注与支持!
江建秋,笔名牧二,六二年出生于湖南汉寿县,06年毕业于毛泽东文学院,现为湖南省作协会员,《长篇小说》杂志社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欲海逍遥》、《熄灭》和《浪荡商人》三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部,散杂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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