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
　　 总有一个无声的音节在耳边回响，总有一个熟悉的念叨在身边环绕。于是，我每天按时走出家门，重复在那条走了千百次闭上眼睛也能走通的上班路上。于是，我将再一次出发。这次要去山西，河南，或者山东，还有陕西……这些地方都有老同志的事情需要去办一办。虽然是与己无关的事情，我还是想用微薄之力尽心帮他们把最后一站的事情办得漂亮，不辜负那些对组织、对国家抱有期待的人。今年大半年，去年还有前年走了不少地方，都是为老同志服务，为离开岗位的老领导老前辈做他们期待的事情，尽力努力做，得到他们的充分理解，为他们安度晚年做了一点事情。风雨兼程，收获了内心安慰，这是最好的事情。
　　 走！即便在不上班的双休日，不出差的平常里，也不能不听这熟悉的声音。走是必须的。人活着是必然运动的啊！
　　 二
　　 走！我带着孩子去田野、山上、河边、戈壁。孩子坐在自行车大梁上“嘎嘎”地笑着看天上的云朵，看路边高耸的白杨，看路上跑过的野猫野鸡，看天上飞过的一行大雁……我不厌其烦地教导他念字学话：路灯，他说“路根”；白杨，他说“白壤”……他不再牵着我的手，独自奔跑在礼堂广场上，朝霞在小脸上打出欣喜的油彩。
　　 走！我和她乘着夜色走在乡间小道上。我们是回乡下看孩子去的。孩子被父母带回老家去看管，思念又将我们牵引回去。星星在天上盯着我们，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叫一声累也不说半句苦。孩子在哪里，我们的心就在那里啊！
　　 走！孩子已经超过了我的身高。什么时候长上去的呢？还清晰地记得刻在门边墙上的刻度：150，160，170，178，高中再没空度量，他就抽空子嗖一下窜到了185之上。小子，别再长了，长太高了裤子不好买！我用老经验告诫他。他翻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嗬，他是不屑跟我这种没文化的父亲说话了。长不长是谁能管得了的吗？是啊，此时我怎么弱智成了这个模样？
　　 三
　　 走吧。
　　 父亲带我走在通往祖坟的田地上。
　　 祖坟迁过一次。过去的祖坟我记得清楚，里边有碑楼，用土坯砌起来，中间是木质的铭牌，书写着祖宗铭位。小时候没地方玩，祖坟里也成了玩耍的地方。祖坟四周红柳芨芨茂密，是天寒地冻时节遮风挡寒的地方。不仅我们找到这时，麻雀们也知道这里有个不受打搅而温暖的地方。泥巴碑楼的缝隙里便成了它们温馨可爱的家。
　　 大哥十一前给我讲了一个与祖坟碑楼有关的小故事。他小的时候也到坟地里玩，发现有麻雀，就掏着玩。掏麻雀时把碑楼上边两块土坯弄坏，回到家手臂就出现了无名疼痛。父亲不知原委，带他找王家神仙瞧病，王神仙见了就说，你是把祖爷爷的房子弄坏了，人家叫你记住再不能弄呢。父亲审问，他才招供。父亲去把碑楼弄好，他的胳膊就好了。我不知道大哥的故事真实程度有多少，但表达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那就是祭祀祖辈之地是不可亵渎的。
　　 文革时候破四旧，贫困乡村里没什么破的，就把祖坟上竖立的碑楼给破了。我家祖坟上的碑楼没有幸免，连坟都被勒令迁到荒滩野地，直到1980年前后才又重新在我们家老地尾巴处造了一个新坟，把祖宗重新迁了回来。
　　 父亲非常重视日常祭祀。他的重视不是祭祀带什么贵重祭品，而表现在十分虔诚上。比如每一张祭典的纸张，他都要用十元、百元纸币“印”一遍。去坟地的每一样食物他都要亲手盘检一遍。所有东西准备停当，他才喊：走，烧纸去。烧纸就是祭典，烧纸是祭典中最形象的程式。于是我高高兴兴地跟着父亲往坟地里走。父亲带我的意思直到现在才完全明白。这是一种传承，也是一种最原始的言传身教。孝的本质，就是即使先辈离开了，也不能忘记他们留下的精神。而这种精神，需要用一种仪式提醒或表达。祭祀就是最好的提醒与表达。
　　 于是，在儿子懂事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带着他去祖坟里参与祭祀，像父亲带着我的时候那样，让他为先辈坟头垫纸、叩头……他上大学以及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的几个重要节点上，我都带他回到父母的坟前跪拜。我希望我的行为能让儿子也像我一样，在以后更长的日子里记住曾经，记住那些关心厚爱过他的先辈。
　　 四
　　 走啊！
　　 2002年儿子初中毕业那年暑假，我们全家带着父母乘飞机到北京，在北京游览了他们想过但没有机会去过的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颐和园、天坛等地，又到秦皇岛看了航母，下了海，登了山海关。返回时去西安看了兵马俑、大雁塔，去兰州看了黄河以及中山桥……这是父亲生命最后还念叨的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走啊！当我和她走在深圳街头、峨嵋之巅、九寨沟口、泰山顶上、大明湖畔、西安城头、平遥古城、南京长江大桥等地的时候，她再也不说累了。要知道，她的口头禅就一个字：累，累死了。家务是挺累的，比上班累得多。可是比较起来，应当是旅行更累呢。
　　 还去不去了？去啊，怎么能不去呢？你不是累吗？呵呵，那看在哪儿做什么了。
　　 哼，机会主义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五
　　 走。
　　 我们几个相伴而行到太平间，为又一位兄弟送行。老冯心细，看到花圈上印刷着“一路走好”四个大字，回头就对我们说，看看，我们为刚分手的朋友送行时还说这个话呢。
　　 细细一想，每个送行差距并不大。他走了，安静地走了，人间一切苦难悲伤再也不会找着他。我们在这里，还得承受世间一切喜乐悲伤。谁比谁更好些？
　　 每一次再见，意味着可能再见，也可能是永别。明天的事情，未来的际遇，只可预期，不可确知。
　　 谁都终将要走，后人总会接续奋斗。人的生命既有长度，也有宽度。这个宽度就是质量。在
　　 长度与宽度之间，应当更重视宽度，应当更加注重质量。这个质量的核心就是道德品质，就是为社会、他人做了些什么，而不单单关注一个人有多么爱惜羽毛。
　　 六
　　 走！
　　 能走，是生命还在继续的基本象征。前方或是光明或是黑暗、或阳光明媚或风雨如晦，只要能喘气，都不能停步。这是人的生命的使命，这是人不辜负生命的天性。
　　 走吧，前路当然不会平坦，前路必然崎岖坎坷，但经过这些路，才知道人生没有什么不能经过，再苦再累都不在话下。
　　 走吧，我们应当在经历苦难之后分享安定富裕，我们应当站在前辈肩头看到更远，我们应当代替那些付出了全部心血的父辈们享用最好的日子。这也是传承，这也是弘扬。当然，我们绝对不能忘记过去。
　　 七
　　 走，站在新时代新阶段的起点上，我们无比幸运。走，我们在中华盛世渐次呈现于世界上的时候，参与到建设与发展的进程中，奉献出我们的力量，这是多么美好。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的应当加紧准备。要准备面临新任务、新历程、新困难，要准备在意想不到问题来临的时候做出牺牲。如同新中国成立前夕那些牺牲者用生命铸就新中国大厦的地基一样。我们应当有这样的境界。
　　 自然不是为牺牲而牺牲，而是在避免牺牲的历程中牺牲一些个人的东西，让个人的生命在一个伟大时代里得到升华。
　　 走吧，向着美丽富饶的新生活而进发。走吧，沿着已经被历史证明了的康庄大道而奋力前行！
　　 2017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