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外甥结婚，妻与我商量如何随礼。我有些不以为然说：“一分钱不用出。”妻嗔怪道：“俗话说舅舅礼，就是指舅舅在外甥心目中，地位高得无可替代。现在外甥结婚，你一毛不拔，有这样做舅舅的吗？”我思忖，外甥和儿子相隔一年结婚，没必要你来我往地随礼。但妻坚持要随，我拗不过她，最后只好同意。接着商量随多大的礼，我说：“都是自家人，你今年出多少，明年还收这么多，随礼也就是个意思。依我看要么随六千六，象征他们小夫妻俩六六大顺，要么就随八千八，象征他们新生活兴旺发达。”妻说好事成双，坚持要随两万，还一如既往地数落我说：“你抽烟污染别人不说，每天还要多开销，给外甥结婚随礼倒这么小气，你就不能不抽烟了？”
　　 我刚开始戒烟，就像孩子调皮犯了错，每次都信誓旦旦再不犯，过不多久就又抽了，直到最后痛下定决心才真正戒掉。
　　 我第一次抽烟还不到七岁。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晚饭后，我们在户外纳凉，父亲就给我们讲故事，有唐朝薛仁贵征东的，有南宋梁红玉抗金的，还有明末史可法守扬州城的。这一天父亲讲故事正在兴头上，一摸口袋，发现忘记带烟了，立即指派我去后屋里间取烟。我在黑暗里摸索到香烟就学父亲样子，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划着一根火柴，对着明亮的火苗吸了几口，香烟就着了。然后，我就捏住燃着的香烟从里间出来，过堂屋，穿天井，一蹦一跳跨过前屋的门槛，爬到凉床上，递到父亲嘴边。父亲刮了刮我的鼻子，还夸我能干，然后悠闲地抽了起来。故事里的人物形象也随着他吞云吐雾，在我们心中慢慢地扩散开来。父亲很享受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时常主动让我给他把香烟点着了递给他。每次我就偷偷地多吸几口。
　　 我上小学三年级春夏之交的一天，放学回家路过一条直通长江的断头支浜，只见水面上一团乌黑，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条虾阵冲到这里。前方再无水路，虾子只得拥在一起，无奈地蹦跳，有的就落在岸边的草丛里。我赶快滑下河坎，赤脚下水，双手如同在自家水缸里捞虾一般容易。我连忙脱了裤子，折一根刺槐，撕下树皮，扎紧裤管用做装虾的口袋，直到裤管里装满虾才回家。虾子实在太多，根本就吃不完，第二天一早我就到镇上去卖了。我卖虾得了四块五角钱，先在工农饭店要了一碗小馄饨，就着烧饼吃，后去书店买了几本连环画，剩下的钱就买了十二包“勇士”牌香烟，整条的给了父亲，零包的被我偷偷地藏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买烟抽。
　　 我那时抽烟没有瘾，完全是闹着玩儿，一旦被母亲发现，还是要挨骂的。母亲虽然不很讨厌父亲抽烟，但害怕小孩子抽烟不慎引发火灾。我只得躲在茅厕里抽烟。香烟就藏在猪圈土墙的缝隙里，想抽烟就抽出一支，偷偷塞进裤腰间。打开茅厕柴门，先得将烟卷夹在耳朵上，才能解开裤带子。然后蹲下来，在茅厕的坑沿探好一个平衡姿势，再点燃香烟，一边抽一边如厕。那时候乡村环境真好，香烟一抽完，我就去水田里捉黄鳝，或在到河里网到鱼，或在芦苇荡里捕到螃蟹，背到集市上换钱买，不增加父母额外的经济负担。
　　 上高中，我到了镇上。有位同学，他的父亲是新四军老干部，家境殷实，时常给大家发烟抽。我抽他的香烟多了，要还人情，只得买烟回发给他。那时父亲给我的零花钱很少，我每月就从菜金里省下钱买烟。在一个冬日的午后，我们躲在学校小卖部后面的竹林里正在抽烟，看到班主任走了过来，我赶紧把香烟扔了，双手别在身后，一副无关于己的样子。但扔掉的烟并没有熄灭，点燃竹箨冒出一股青烟。走到近前，老师并没说什么，只让我跟他去办公室一趟。他坐在藤椅上，手指不停地点着台子，语气很重：“你是班干部，怎么与他们几个混在一起？你才多大年纪啊，就学会抽烟了，身体还要不要？”他让我背诵《中学生守则》，其中就有不准抽烟的内容。我理解老师反对我抽烟是出于爱护，在剩下的高中日子，我再没有抽过一支烟。
　　 读大学时，我有几位同学是文革时期“老三届”高中生，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工作，属带薪上学。其中的一位原是机械厂的六级钳工，每月工资将近六十块钱，这在当时算是高工资了。这位同学抽烟很豪爽，晚自修回到寝室经常发烟给大家抽。我平时不买烟，到五一、国庆、元旦等节日，学校发了香烟供应劵才去买。一张劵可买六包烟，一包红牡丹、两包大前门、三包雪峰烟。如果不及时购买，过期烟劵就作废。在那特殊的年代，商品极度匮乏，浪费了供应劵实在可惜。我每次在烟劵过期之前就用零花钱把烟买了。那时一包烟要抽将近一周，一天平均也只抽三支烟，一般在午饭后、晚餐前和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才抽烟，这时心情最放松，抽烟感觉更悠闲。
　　 工作后，自己有了收入，烟量慢慢大了。开始三天一包，后来戒了一次烟，再抽就变成两天一包了。记得一次国庆节回老家，母亲对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找对象就得花钱。家里就这点钱。你工作了五年，算起来不但没给家里什么钱，还欠着账呢。你就不能把烟戒了？这样可以攒下钱嘛。”我那时爱面子，抽烟还要抽好烟，良友、万宝路、三五牌等外国烟常抽；牡丹、上海、前门等名牌烟不断，一个月的工资一多半花在买烟上了。后来我尝试戒烟，一年就省下六百多元；三年不到，到我结婚时，居然有了三千多元的存款！
　　 结婚后，有一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我又开始抽烟，这时每天一包。妻倒不十分反对我抽烟，但有了孩子后，坚决反对我在室内抽烟。那时住的是单位分配的公房，房间很小，尤其冬夏两季开着空调不透风，一支烟就熏得妻儿咳声此起彼伏。无奈之下，我只得到厨房忙活，捡菜、洗碗、擦地样样都干。每有客访，夸我勤劳肯干，妻都不屑一顾。听厨房脱油烟机嗡嗡作响，再看我的手指端一缕青烟袅袅缭绕，客人笑而不语。冬天，我的手冻得像萝卜；夏天，人热得如泥鳅，也不觉得委屈。可厨房的活一忙完，马上觉得很无聊，特别是两只手，简直没处摆，只得走上阳台，或迎寒风而立，或如蒸桑拿，非得猛吸几口烟才肯罢休。春、秋两季气候宜人，房间的门窗大开，抽烟就不需顾忌。妻下楼去买菜、散步，让我远离了絮叨。通常我就沏一壶香茗，躺在阳台的藤椅上，任微风拂脸，阳光抚面，叼上一支香烟，一边看着闲书，一边悠然遐想，真如神仙的日子啊。
　　 有一年，市里成立了行政服务中心，实行审批、许可、备案等行政一条龙服务，我们单位指派我担任窗口负责人。这里不准抽烟，若要抽烟需走一条很长的过道，如同去西天取经似的很不方便，我就下定决心戒烟。此时我的烟瘾很大，每天几乎要抽两包，戒烟难度很大。我不能肯定一定能戒得掉，就私下偷偷地戒，不让人知道。戒烟就是自己与自己意志力的较量。我就从第一个小时戒起：第一个小时没抽，第二个小时还没抽，……一天下来都没抽；第二天没抽，第三天没抽，……整个一周都没抽；第二周没抽，第三周没抽，……第一个月都没抽；第二月没抽，第三月没抽……全年都没有抽。几年下来，我终于戒烟成功！再后来碰到别人给我敬烟，我只象征性地点着，偶尔吸几口，也只是吸在嘴里，一丝都没入肺里，就直接吐出来了。别人看我身体发胖，都以为我工作轻松所致，哪里知道我偷偷地戒烟呢？
　　 如今，出门请人办事，话未出口，先递烟、再点火，很快缩短了与对方的距离，不会有手没处放的感觉。三朋四友在一起，你敬我一支烟，我回敬你一支，礼尚往来。别人敬烟，也可以不马上点着，只是一种友善的认可。抽烟可使文人思维敏捷，落笔成章。少妇偶尔抽支烟，青春的妩媚中会透出些许优雅；老汉抽烟，岁月的风霜中闪烁着睿智。无论是靠在沙发上的绅士，还是站在马路边的修路工人，一叼上烟，就会觉得自由自。所以法律只在公共场所禁止吸烟，并不干预烟民在私人空间的行为。
　　 我现在抽泡泡烟，入口不入肺。既可以陪朋友一天抽两包，也可以几天不抽一支烟。每当在外面聚会、打牌回来，妻都抱怨我衣服上烟味重，又很奇怪我为何长假在家一连几天不抽一支烟。我告诉她说，什么是境界？这就是境界：手中有烟，心里没烟。我在外面抽烟，纯属习惯，一种方便社交的习惯。妻笑话我说：“别自我标榜，你这是断了奶，每天还抱着奶瓶子。”不过，因为我抽烟，倒让妻平时消费豁达了不少。她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花这点钱算什么，比你抽烟总有意义吧？”
　　 不管怎么说，抽烟是一种陋习，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香烟是要戒的，不管多么“资深”的烟民，只要痛下决心都能戒得掉。当然，如果一时意志力不够，也不能太勉强，否则影响内分泌紊乱，生出怪病，反而得不偿失了。